第59章 枯骨

不和谐的猜想被丰老的招呼声打断, 喻臻收敛情绪, 主动牵住殷炎的手, 和丰老客气寒暄起来。

通过寒暄,喻臻得知这次的避暑活动其实是整个B市“文化圈”人自发举办的大活动,并不是丰老私人组织的聚会, 稍有些愣。

“所有圈子里的人都会参加吗?”

“绝大部分。”丰原顾忌着殷炎这个“普通人”在场,答得比较含蓄,见喻臻眉头微皱, 似乎有什么顾虑的样子, 忙说道:“小臻你放心,活动虽然是大家一起办的, 也全都聚在了一起,但并不强制要求大家一起行动。每家都各自有个院子, 是要关起门来躲清静,还是要出门访友交际, 这些全都随你的心意。你也知道,大家平时都天南海北的跑,聚一次难得, 这次活动举办的初衷就是想给大家提供一个交流的机会, 以免大家的关系慢慢疏远了。”

现如今的修真界不比以往,资源不行,灵气宝地也越来越少,想要发展,就必须资源互通, 所以这种抱团取暖般的聚会活动定期就会举办一次。

“对啊对啊,这些都不强制的。喻前辈你刚进圈子,要想和大家尽快熟悉起来,参加这种活动是最快的。爷爷手里的邀请名额都是最好的,给你留的院子也是最好的,你可以好好玩。”丰林也连忙附和,态度十分热切,看着喻臻的眼睛几乎要冒出光来。

上次清虚子的铜钱让他终于“视鬼”了一次,这段日子他心心念念想着再开开眼,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人,可不能吓跑了。

博修也跟着安抚劝道:“这次活动不强制呆多久,喻小友可以先停留两天看一看,如果实在不适应这种环境,那咱们就下次再找个单独的时间好好聚聚。”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喻臻也不好再推拒,看一眼身边的殷炎,点了点头,应道:“那我先留两天,多谢几位的款待了。”

丰老等人连忙摆手表示不用客气,见他们似乎不太想和大部队有交集,脚步一转,识趣地从偏门引他们进了安排给他们的院子。

度假山庄的装修十分古风,九曲回廊亭台楼阁,穿行其间,让人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喻臻一路行来,发现这度假山庄不仅风水好,修得雅致,还处处隐藏阵法,花草虫鱼身上都带着一丝浅淡灵气,屋檐廊角偶有镇魂铃悬挂,随风轻响,让人听之心安。

丰老留给他们的院子果然很好,在南边的一处角落,采光好,灵气浓,背靠围墙,墙外便是林木远山,前面院门外是一个小池塘,池塘上修着一座精致石拱桥,桥对面便是丰老的院子。

院子左侧是一片空地,空地上长着一棵古树,古树下有石桌和石凳若干,桌上还摆着一副玉质棋盘,上面棋局只走到一半,像是下棋人下到一半就被人匆匆叫走了。

古树旁也是围墙,围墙外是和院后一样的林木远山。

院子右侧是一片假山,有小径穿山而过,连通着隔壁另一栋精致小院,据丰老介绍,那栋小院是博修这次的住所。

喻臻收回打量的视线,有些窝心。

丰老给他们安排的院子,两边靠围墙,两边靠丰老和博修的院子,完美杜绝了和陌生人产生交集的可能,风景好,又清净,真的是十分用心了。

“院子很好,我很喜欢。”他微笑开口,从宝塔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兰草,双手递到丰老面前,说道:“前两次见面匆忙,前辈多番照顾,晚辈不胜感激,一点小心意,还望您务必收下。”

兰草一出,丰老和博修的视线立刻挪了过去,只有丰林还傻乎乎的,绞尽脑汁地思索一会该怎么找喻臻开口,把铜钱要过来瞻仰瞻仰。

“这是……”丰老也不客气,伸手把兰草接过来,十分懂行地观察一番,眼神隐隐激动,说道:“这兰草是不是……”

“和其他植物杂交过,带点药香。”喻臻含糊解释,又看向博修,双手递过一个锦囊,说道:“多谢博前辈此次款待。”

博修意外,没想到自己也有礼物,伸手结果,打开锦囊看了看,也忍不住露出了惊异的表情,顾忌着殷炎在,没有把东西取出来看,朝喻臻笑了笑,说道:“小臻有心了。”

喻小友,小臻,这称呼变化得实在快。喻臻笑了笑,又把视线挪到了丰林身上,见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莫名觉得他有些像殷乐,脸上笑意加深,直接掏出几枚铜钱过去。

“这是我自己养护的铜钱,比爷爷的差一点,但也还算趁手,你拿去玩吧。”

丰林震惊脸,脖子都激动得红了,伸手就想道谢接东西,余光扫到旁边的爷爷,动作一顿,又硬生生把手收了回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丰老。

丰老被他看得面皮直抽,看一眼自己手里的兰草,又看一眼喻臻笑得暖心亲切的样子,低咳一声,朝丰林摆了摆手。

“谢谢喻哥的礼物!”丰林立刻喜笑颜开地把东西接过,宝贝地把玩了一下,埋头在身上摸了摸,没摸到好东西,不好意思地朝喻臻笑了笑,说道:“喻哥,我特别会做傀儡,回头做一个给你玩!”

傀儡?难道丰林修的是傀儡术?

喻臻意外,看着丰林单纯傻气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应了他的话。

送完礼,大家的关系越发亲近了几分,丰老引着喻臻入了院,给他叫了午餐,约好晚上一起吃饭后才告辞离开。

喻臻把人送走,关上院门后迅速转身抱住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殷炎,笑着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败家,乱送东西?”

殷炎顺势回抱住他,还是一脸平静的样子,说道:“你是晚辈,得了丰老等人的照顾,还借他们的关系进了这里,送礼是应该的,不送才是失礼。”

“是吗。”喻臻还是笑着看他,突然说道:“我喜欢你。”

殷炎一顿,垂眼看他。

“能遇到你真好。”喻臻收紧手臂,仗着最近又长高了一点,手往上伸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拉了拉,微微仰头与他额头贴额头,看着他眼睛说道:“殷炎,你喜欢我吗?”

殷炎静静看他几秒,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搭住他的腰,侧头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无声的回答。

喻臻眯眼笑,仰头,咬住了他的嘴唇。

呼吸纠缠,两人的体温很快升高,喻臻故意在殷炎身上磨蹭,手也不规矩地摸来摸去,蠢蠢欲动地想扯开殷炎的衬衣。

“不妥。”殷炎声音微哑,按住他的手,稍微退开身,说道:“进屋,该吃午饭了。”

喻臻闻言稳了稳呼吸,知道院子里不是亲热的地方,看着他不再平静的眼神,又忍不住笑,十分有成就感地仰头亲了他一下,反牵住他的手拉着他朝屋内走去。

几分钟后,山庄侍者把丰老给他们点的午餐送了过来,全程垂头敛目,不往周围多看一秒,放好食物就走,连话都没多说一句。

“这个山庄的主人肯定是个很雅致很知礼的人。”喻臻目送这群训练有素的侍者离开,抬手撑着下巴感叹。

殷炎看他一眼,把碗碟给他布好,突然说道:“再进两阶。”

“什么?”喻臻没听懂他的话。

“再进两阶,你就可以自由出入芥子空间,随意取用里面的事物了。”殷炎解释,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到他碟子里,说道:“所以要加油修炼。”

再进两阶。

喻臻拿起筷子,摸了摸胸前装着种子的口袋,有些苦恼。

距离《农经》二问的开启已经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了,但他的修炼却始终没有进展。

通过上一问,他大概猜出这个功法的修炼进阶与他平时的碰鬼和完成某人的心愿有关,比如上一问的女儿蕊,应的人就是那位寡居的老奶奶。

到了这一问童心蔻,他有猜过进阶关键是不是和孩童有关,也偷偷观察过三儿,猜他可能就是那个关键点,但如今三儿都成了他的鬼侍这么久了,他这一阶却仍是毫无动静。

难道是功德积攒得还不够?或者灵气太少,不足以推动这一问的进阶?

他最近好像确实太懈怠了,一直在忙现实里的事情,好久没去修炼了。

“别多想,修炼讲究顺其自然,欲速则不达。”

额头突然被敲了一下,他回神,朝对面刚刚收回手的殷炎看去。

“《农经》只是打基础的功法,篇幅不长,但进阶难度却是成倍增加的,你一问进行得太过顺利,二问必然波折,不必多思,等机缘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喻臻看着他永远平静和胸有成竹的模样,突然想逗逗他,问道:“那我下一次的机缘在什么时候?你能算出来吗?对了,我听说修真界有双修的说法,你看我们都是残魂,是不是可以——”

殷炎表情突然一变,用力把筷子顿在桌上,手伸过来取出他口袋里的种子,注入灵气后朝着屋门外弹去。

嗖——

轻微破空声后,一道仿佛从很远处传来的模糊闷哼声凭空响起。

喻臻也表情一变。

种子是他的,伤人的话他也有感应,刚刚他明显感应到种子撞到了一团十分糟糕的气息上,让他很不舒服。

“在山上。”

殷炎已经感应出了对方的方位,起身牵起他,抱住他缩地成寸。

两人停在了山庄北边的一座小山包的背阴面,面前有一个被灌木遮掩了一半洞口的山洞,殷炎松开喻臻,突然消失了踪影。

“殷炎?”喻臻大惊。

【我在这,洞内有修士,我不适合出面。】

是传音入密,还有一股熟悉的灵气从肩膀处传了过来。

【开明辨。】

喻臻慢慢冷静下来,抬手开了明辨,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半透明身影出现在了身边,穿的是殷炎的衣服,身形却要更修长高大一些,面目很模糊,看不清长相,头微微低着,似乎在看他。

噗通。

万物失色,暖光浮动的世界里,只有这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格外清晰。

噗通,噗通。

心脏狂跳,喻臻傻愣愣看着身边明显比殷炎要高出一些的身影,耳边似乎响起了血液在身体里快速流动的轰鸣声,不自觉朝对方伸手。

“你……”

【这是我的魂体。】

还是微凉的声音,但却与殷炎平时说话的声音有些不一样,要更低一些,更清冷一些。

伸出去的手被握住,冰凉的触感,陌生又熟悉的手掌纹路和弧度。

喻臻低头,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突然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反射性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不能靠近、不能对视、不能交谈,会沦陷、会沉溺、会被动摇,他是高高在上的天选之人,你是受人唾弃的邪魔罗刹,不能、不可以、要离开,快点离开。

眼神慢慢失去焦距,意识迅速模糊,被莫名升起的情绪把控,他挪动脚步,思绪乱糟糟的,只有一个“逃”字无比清晰。

要离开,尽快。

“喻臻。”

别,别叫那个名字,他不叫玉贞,他没有道号,邪魔怎么可能会有道号。

“喻臻!”

肩膀突然被用力抓住,紧接着双眼被捂住,一阵灵气涌动之后,明辨效果消除,遮挡视线的东西挪了开来。

殷炎眉头微皱的脸出现在视野里,眼神沉沉的,似乎压抑着什么。

“喻臻,稳住道心。”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脸……一切都是熟悉的,喻臻一片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失去焦距的眼神恢复清明,愣愣看了他的脸几秒,身体突然放松,软下来向前靠在了他身上。

“殷炎,我刚刚做了个梦,梦里好像出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这里是不是有很厉害的鬼怪,我是不是被它们影响了?”

殷炎闭上眼,把他抱到怀里,按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看自己的表情,低声说道:“对……你被影响了。虚无,去把山洞里的‘鬼怪’抓出来。”

白猫出现,担忧地看他们一眼,原地踟蹰几秒,低低喵了一声,转身朝着山洞跑去。

一颗丸子被喂了过来,乱糟糟的情绪瞬间清空,喻臻略显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从殷炎的怀抱中离开,环顾一下四周,疑惑:“奇怪,山洞呢?我刚刚怎么了?”

“虚无去山洞了。”

殷炎含糊回答,抬手摩挲他的脸,又喂了颗丸子给他,还用灵气扫他的身体。

光天化日之下被殷炎用灵气扫身,这感觉就跟光天化日之下被殷炎摸来摸去没什么两样。

喻臻脸红,挣脱他的手,说道:“你、你克制一点。”

殷炎手上一空,垂眼看他,居然真的听话地收回了手,不再用灵气扫他,转而拿了一瓶丸子递给他,说道:“不舒服的话,自己吃一颗。”

喻臻的欲拒还迎完全没被对方领会到,低头苦大仇深地看着他递过来的丸子,抿抿唇,把丸子收下,又伸出了手:“我还要。”

于是又一瓶被递了过来。

“不够。”

继续递。

“还是不够。”

殷炎看他一眼,继续拿丸子给他。

居然还有?

喻臻受不了了,把这几瓶丸子往宝塔里一塞,抓住他的手凑近问道:“老实交代,这种降火的丸子你到底有多少?”

殷炎在被他握住的瞬间身体稍微僵了一下,然后立刻回握了过去,紧紧的,看着他依然满是信任依赖的眼神,喉结动了动,说道:“很多,够你用一辈子。”

所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别再推开我。

喻臻目瞪口呆脸,所以殷炎居然准备用丸子给他降一辈子火?

不行!丸子的问题很大!

喻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试探说道:“那个,我对这个丸子很有兴趣,不如……你都交给我保管?”

殷炎反射性就要点头,点到一半感应到他那边传来的心虚情绪,理智回笼,把他拽到怀里抱住,静静看他。

“……今天天气不错。”喻臻欲盖弥彰脸。

“坏东西。”又在算计些不好的东西。

喻臻瞪眼看他,气势汹汹:“你刚刚说什么?”

殷炎看着他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心胀得满满的,忍不住收紧手臂,垂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很用力,很霸道,很急切,像是要把人拆吞入腹。喻臻震惊、腿软、害羞,然后春心蠢动,想脱殷炎衣服。

又是一颗丸子喂过来。

喻臻:“……”

从今天开始,他跟丸子势不两立!有他没丸子!有丸子没他!

“虚无过来了。”殷炎稳住呼吸,把他不自觉狰狞的表情给揉回去,见他仍杀气腾腾地看着自己的手,顿了顿,又垂头安抚地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今晚……依你。”

嗯嗯嗯???

喻臻唰一下抬头,矜持害羞如浮云,几乎是揪着他的领口凶巴巴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许反悔!”

殷炎垂头亲他额头算是回答。

今天这么温柔这么好说话的吗。

喻臻又脸红,松开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意思意思地挽回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最近天热,咱们出来避暑,当然要全方位降火,你看咱们都是合法夫夫了,做点什么很正常。”

憋死才不正常。

殷炎摸摸他的头,牵住他的手往外走了两步,抬手轻挥。

喻臻这才发现两人身周不知何时升起了一个结界,把他们的身影严严实实挡在了里面,防了别人的窥探。

结界撤走后,虚无的身影出现在林中,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神没有焦距的“人”。

“喵~”虚无朝他们叫了一声,抬爪对准身边的“人”就是一爪,然后本来还站立着的“人”立刻倒了下去,皮肤皴裂消失,化为了一副发黑的枯骨。

喻臻皱眉。

好浓的煞气。

“正主呢?”殷炎询问。

虚无羞愧低头,低低喵了一声。

耽搁太久,它力量也还没回复多少,所以只抓到了这个回来。

殷炎挥手把他收进芥子空间,走到枯骨边看了看,伸指轻点,灵气荡开,枯骨开始层层泛红,像是骨头深处冒出了血液。

喻臻惊悚地发现随着枯骨的泛红,一根红线从他胸口慢慢伸了出来,直直连到了那副枯骨身上。

而在线连上的瞬间,那枯骨似乎动了动。

红线代表什么不言而喻,喻臻满目震惊,愣愣看着地上的枯骨,上前两步,突然有些害怕,怕听到某个结论。

“这是一副女人的骨架,已经被炼制成了魔器。”殷炎手指再挥,红线和灵气一起消失,骨架恢复正常的灰黑色,于是骨架头骨中间嵌着的一颗金色种子变得越发明显。

女人的骨架,还和他有血缘关系。

喻臻双手握拳,蹲下身看着这副骨头,表情空白,眼眶发红。

“所以她是……”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又低又哑,十分陌生。

殷炎起身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到他的头上,轻轻摸了摸,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喻臻,她还有意识,虚无只是暂时压制了她身上的魔性,让她露出了本体,你……要不要见她?”

见她?见谁?

喻臻看着躺在草丛中仿佛无知无觉的骨架,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穿着红裙的女人身影,突然觉得胳膊疼痛起来,像是被什么人用尖利的指甲掐过。

他深吸口气,低头沉默良久,站起身,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肯定答道:“见。”

这是他的因果,不能逃避,也无法逃避。血脉亲人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这或许是天道对他的提示和考验。

已经避无可避了。

所以要见,当年那些事情,他必须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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