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父子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殷乐学校, 路上步莲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表示老师和学校保卫已经赶过来把局面控制住了,但殷乐胳膊受了伤, 被划了一道大约五厘米长的口子, 正在医务室包扎。

喻臻听得越发担心,大概是情绪影响身体, 身上突然一阵一阵发起热来。

车稳稳停在了学校门口,喻臻立刻想拉门下车, 却发现车门居然被锁上了, 又急又懵地回头, 问道:“殷炎,你怎么……唔。”

一颗丸子被喂了过来,被担忧扰得乱糟糟的思绪立刻冷静下来, 于是身上莫名出现的发热现象变得越发明显和诡异起来。

喻臻傻住,低头看自己身体,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你的血脉感知被激活了。”殷炎拉过他的手,取出一根银色丝线缠到他的手腕上, 用灵气一扣,肯定说道:“这栋学校里有你的血脉亲人存在,你的血脉在呼唤他们。”

丝线扣上手腕的瞬间, 发热的身体就冷静了下来,连带着神经似乎都放松了。

喻臻被他的话震得不轻,说道:“可我就只有爷爷一个亲人,父母早就意外去……”

他说到一半陡然想起在入道时看到的那些幻象, 嘴巴微张,说不下去了。

父母早亡的事情是爷爷告诉他的,他对此一直坚信不疑,但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告诉他,爷爷说的话并不一定全是真的。而且在那些幻象里,他清楚看到,他是被父母抛弃的。

如果那些幻象是真……他心脏一抖,思绪瞬间乱了。

虽然在当时他就已经想通,就算自己真的是被父母抛弃的,那被抛弃就被抛弃吧,反正在他心里,只有爷爷才是亲人,其他人怎样都和他没关系。

但想通是一回事,现在可能和对方产生交集又是另一回事。以他目前的人生阅历,还做不到彻底的淡定和不在意。

殷炎摸了摸他的脸,确定他的血脉感知已经被封住,不会勾起煞气之后,松开他的手下车,绕过车头把他牵下来,安抚道:“别多想,你是残魂,命盘特殊,与血脉亲人本就无缘,这是天命,就算遇到他们也不用过多在意,当陌生人即可。先去找小乐,你的血脉感知突然觉醒肯定有一个契机,大概率和小乐的这次出事有关。”

也只有当出事双方都是与己有关的人时,产生的感应才会强烈到不仅仅只是影响情绪。

……本就无缘。

喻臻却只注意到了这句话,被他牵着被动往前,突然想起爷爷曾经对他的批命——亲缘断绝。

他从生下来的那刻起,就注定没有亲人缘分。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但其实老天又很厚待他,他虽然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相伴左右,但却有爷爷这个无血缘亲人护他长大成人。

现在还有了殷家人。

浮躁的心慢慢踏实了下来,他看向牵着他往前走的殷炎,回握住他的手,突然加快速度,说道:“也不知道小乐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先去医务室看他。”

牵和被牵的身份换了一下,殷炎感应到从他那传来的开悟感,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医务室里挤满了人,最外层的是学校保卫,中间层的是医生护士,里层的则是老师和当事学生们,他们挤占了房内所有空间,让外面的人完全没法进去。

两人刚到门口就听到了殷乐的声音,中气十足的,一点都不像是受了伤。

“老师,是他先偷了我的东西,还死不承认想跑,我迫不得已才拉住他的,不是故意挑事!”

“一个破木头剑有什么好值得我去偷的,都说了是我捡到的,捡你明不明白?早知道就不把木剑还给你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另一道声音偏低的少年音响起,语气满是不忿和嘲讽。

“你好心?你好心会把木剑掉包,换个假的给我?能弄个这么真的假货过来,可见你早就觊觎上了我的东西,你还说不是你偷的!王八蛋林邹伟,把我的真木剑还给我!还给我!”

“什么假的真的,你到底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老师,你看他还想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小偷!无耻的骗子!我不打你,你早带着木剑跑了!还说你不是蓄谋,找这种大家高考完分道扬镳的日子偷东西,你卑鄙!”

“殷乐你有完没完,别逼我再动手。”

“谁不动手谁是孙子,来啊,谁怕谁。”

“我艹你……”

拉扯声和老师的喝止声混着响起,殷炎松手,早就在听到殷乐声音时就已经忍不住想冲进去的喻臻立刻迈步进屋,仗着修士的灵活,穿过人群挤入内圈,提高声音喊道:“小乐,不许打架!小心扯动伤口。”

殷炎看着他无意间使出的断续简化版缩地成寸,迈步跟了上去。

圈内的殷乐听到喻臻的声音,立刻顺着老师的阻止与林邹伟分开,狠狠瞪一眼对方,挣开老师的手,边往喻臻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边试图找点东西遮住胳膊上的包扎痕迹。

“你现在知道怕了?之前打架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注意一点。别遮了,那么大块纱布,瞎子才看不到。”步莲在旁边皱眉嘀咕。

殷乐小声反驳:“我那不是打架,是缓兵之计。”说着扯起床上的薄被把胳膊遮住,十分欲盖弥彰。

缓兵缓到进医务室,这可真厉害。

步莲气得不想提醒他这样很智障,扭头不看他。

老师也听到了喻臻的声音,见总算有家长赶到,大大松了口气,忙招呼房内的人散散,把家长让进来。

喻臻顺势挤进内圈,视线直直定在殷乐身上,无视他脸上堪称谄媚的笑,板着脸把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然后上前,无情扯开他身上的薄被。

殷乐:“……”

“呵呵。”步莲嘲讽一笑。

“喻哥,我可以解释。”殷乐看着喻臻担心着急的样子,心虚又窝心,伸手扯他袖子。

喻臻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皱眉嘱咐道:“你别动,伤口深不深?医生怎么说?会留疤吗?”

“没事,疤痕是男人的勋章,喻哥你不用……”

接触到喻臻不赞同的视线,殷乐默默把另类的安慰话语咽下,讨好地笑:“不深不深,就只是不小心被书包拉链刮了道口子,针都不用缝,上点药养几天就好了。”

步莲默默把垃圾桶踢过来,里面医生包扎时换下来的带血纱布挤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喻臻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了,殷乐脸皱成一团,侧头看步莲。

步莲翻他一个白眼。

“你们眉来眼去的够了没有?恶心的亲情大戏要演到什么时候,肉麻不肉麻?”旁边被拉开的林邹伟忍不住出声,一副被他们恶心到的样子。

喻臻皱眉,侧头朝对方看去。

林邹伟注意到他的视线,稍显挑衅地回看,还冷哼了一声。

殷乐气得又想起身揍他了,却被后一步过来的殷炎按住了肩膀。

客观来讲,林邹伟的长相是很不错的,虽然与已经慢慢骨架长开的殷乐相比要单薄一些,身高也差一点,但五官柔和,脸型标准,穿着打扮也十分时尚,很是养眼。

而且,有些眼熟。

喻臻想起解决猫妖那件事时,那个曾在步莲小区外纠缠步莲的坏脾气少年,仔细观察了一下林邹伟的长相和身形,很快确定了就是一个人,只不过换了夏衣和发型,心里对他的印象直线降到了负以下。

被惯坏了的熊孩子。

殷炎的视线也在林邹伟身上转了一圈,看的却不是长相,而是面相和命盘。

看普通人的面相和命盘对他来说很简单,只几秒的时间他就收回了视线,手指微动,轻轻在喻臻身上点了一下。

喻臻一愣,感应到一股灵气从被碰的地方传来,迅速朝着眼睛钻去,条件反射闭眼,再睁眼时,就发现他和那个名为林邹伟的少年之间多了一条心口相连的半透明红线。

【他是你弟弟,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

喻臻手指一颤,逼自己收回了视线。

【就是他激活了你的血脉感知,他碰过你做的桃木剑,沾染上了你的灵气。】

所以这个坏脾气少年果然偷了小乐的东西。

是小偷。

“不。”他抿紧唇,抬手,在眼前轻轻一抹,消去那抹灵气,面无表情地低声说道:“他只是个陌生人。”

从被父母抛弃的那刻起,他就没有父母了,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

“喻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殷乐并不能听到殷炎的传音入密,见喻臻回头说话,还以为他是在和自己说,边疑惑询问边慢慢往前倾身,试图脱离殷炎放在他肩膀上的魔爪。

喻臻低头看他,朝他笑了笑,摇头表示没什么。

殷炎看穿他的意图,手一紧把他拽回来,同时上前一步把喻臻挡在自己身后,隔开林邹伟的视线,没管林邹伟,看向老师说道:“你好,我是殷乐的哥哥殷炎。”

老师连忙回了招呼,自我介绍后尽量简单地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表示是他们做老师的疏忽,让孩子们在学校打了起来,还受了伤。

殷炎表示没事,然后问道:“报警了吗?”

老师有些懵,问道:“什么?”

“我弟弟的桃木剑坠子是用红宝石做的,价值不菲,如果他们只是学生之间的普通摩擦打闹,那自然不用报警,但既然已经牵扯到了钱财纠纷,那还是报警处理一下比较好。”

殷炎说得合情合理,老师听得满额头冷汗。

红、红宝石,他还以为那木剑的坠子就是个红色玻璃珠。之前为了挡开两个学生,让两人别再打架,那个被殷乐说是假,林邹伟坚持是真的罪魁祸首小桃木剑被他当场强制没收了,现在可还躺在他的口袋里。

突然觉得口袋有千斤重。

他忙把手揣入口袋,小心取出桃木剑递给殷炎,说道:“桃木剑就在这,您先看看,万一真的是殷同学看错了,那……”

“本来就是他看错了!如果那红宝石是假的,我出门就被车撞死!”林邹伟突然开口,一副被冤枉到气极了的样子,冷冷说道:“我敢发毒誓,你们敢吗?”

殷乐闻言气得就要张嘴回呛,被殷炎不轻不重地按了下肩膀,又憋屈地老实下来。

“红宝石是真的。”喻臻突然开口,上前从老师手里拿起桃木剑,摩挲了一下剑身,补充道:“但桃木剑被掉包了,是假的。”

林邹伟表情一变,立刻高声骂道:“你们少没事找事!一会我偷了木剑,一会红宝石是真的,木剑是假的,我吃饱了撑的吗,红宝石不拿,拿个破木剑,还费尽心机换个一模一样的假的上去,你们一家人到底有完没完,这么冤枉人好玩吗!滚开!我要回家,爱报警报警,我倒要看看警察能检查出个什么玩意来!”

修士做的法器,不管内里多么有乾坤,在普通人看来,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木头铁块,警察来查还真查不出什么来。

喻臻看着林邹伟有恃无恐的样子,手指不自觉收紧。

故意的,这个人明显是知道桃木剑的特异之处,才会放弃更有价值的宝石,选择掉包木剑。如果掉包之举没被发现,那自然万事大吉,白得一个法器,如果被发现了,也可以让人有苦难言,只能吃个哑巴亏。

这林邹伟如此的肆无忌惮,是觉得殷乐会笨到发现不了假木剑的不对,还是觉得殷家不可能有人懂术法之类的东西,不会为了一个木头剑真把他怎么样?

也确实,殷家现在可还顶着一个被外公舅舅家用“封建手段”欺负坑害多年都没发现的帽子,看起来很好拿捏欺负。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他那个素未蒙面的父亲的儿子,也只有道士的养子教出来的孩子,才会懂这些修真法门,不要宝石,要木剑。

林邹伟察觉到他的视线,叫嚣停下,侧头与他对视,接触他深不见底的眼神,心里莫名慌了一下,脖颈凉飕飕的,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殷炎突然侧跨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把殷乐推到喻臻身前,从他手里抽走桃木剑,把玩两下,说道:“小乐的这把木剑是家里人亲手做的,内里中空,内壁上刻了一个“乐”字,并填了银沙,而这把……”

咔。

他手指一紧,居然直接把木剑掰成了两半,拿起其中一半翻转着给旁人看,说道:“却是实心的,另外,制作桃木剑所用的木料同样价值不菲,林邹伟,给你父亲打电话,一会警察来了,你可能需要一个监护人帮你。”

林邹伟表情僵住了,看着他手里断成两截的桃木剑,像是鸭子被堵住了喉咙,再嚷嚷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懵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剑不一样,所以林邹伟真的偷了殷乐的东西,还故意掉包?

老师也懵了,回神后眼神复杂地看一眼实心木剑,又看一眼林邹伟,皱眉,叹了口气,转身示意看热闹的保卫和其他学生散开,请殷炎等人去行政楼的会议室等候。

事情发展到现在,殷乐可算是出了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等候警察和林邹伟家长过来的过程中,故意呛了林邹伟好几句。林邹伟全程黑脸,明明被讽刺得很生气,却硬是憋着没说话,只时不时拿出手机按按按,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

殷炎找借口把喻臻单独带出了会议室,找了个角落给他喂了颗丸子,还用灵气把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

“我真的没有因为林邹伟影响道心,你别担心。”喻臻忍着被灵气扫荡身体的暧昧感,小声解释。

殷炎摸着他手腕上的脉门,说道:“一会林邹伟的家长会来。”

喻臻睫毛一颤,往回抽手。

“喻臻。”殷炎握紧他的手腕,伸手托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你不想面对,可以先去车里等我,不要多想,一切有我。”

喻臻看着他永远平静包容的眼睛,心里那些沉沉压着的东西突然就散了,放松身体上前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长出口气,说道:“我不是不想面对,我只是……只是暂时不能接受,他们怎么可以那么糟糕……没关系,我缓缓就好了,我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信息。”

这是一个放下所有心防,袒露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想找恋人寻求安慰的拥抱。也是第一个,两人在确定关系后,完全不带暧昧味道的自然拥抱。

殷炎心弦微颤,看着他无比信任倚靠过来的样子,收拢手臂回抱,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等喻臻整理好情绪回到会议室时,警察和林邹伟的家长都已经来了。林邹伟家来的是林邹伟的父亲,邹城景,一个外貌和善斯文的中年人,也是B市商圈的人,但主要生意地点在国外,和殷家没什么交集。

父子俩一个姓林,一个姓邹,很明显,林邹伟不跟父姓。

见殷炎和喻臻回来,邹城景拉着明显十分不乐意的林邹伟主动迎上前,脸上满是身为一个父亲没有教导好孩子的愧疚和歉意,自我介绍一番后说道:“殷先生,抱歉,是我没教好孩子,他刚刚已经跟我坦白了,桃木剑确实是他换了,本意只是想捉弄一下殷乐。实不相瞒,这孩子开窍早,对步家小姑娘有点小心思,这一阵见对方天天和殷乐呆在一起,气不过,就做了蠢事。”

他说完不等殷炎接话,侧头扯了扯林邹伟,训斥道:“还不快道歉,木剑也快还给人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做事怎么还这么任性孩子气。”

林邹伟满脸不甘愿,十分敷衍地朝着两人低了低头,说道:“对不起。”然后掏出一个光秃秃的木剑递了过去。

这次他递过来的木剑是真的,喻臻立刻就感应到了,但上面却还带了点其他的东西,不好的东西。

他手指又紧了紧,看向表情完全挑不出错,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正在为任性孩子头疼不已的父亲,并无其他特殊之处的邹城景,抬手装作抚额头的样子,把灵气抹在了双眼上。

明辨开启,暖光浮动的世界里,邹城景身上的黑红色气息突兀又明显。

那是罪孽,是恶果,是无法隐藏的真实本性。

居然背负了人命。

如果林邹伟只是一株被养歪的树苗,那么邹城景就是一株已经从根上腐烂的狰狞鬼树。

而在那团黑红雾气中,一根红线从对方胸口伸出,直直连在了他胸口。

那天来接殷乐去仇家的时候,他在校门口看到的大恶之人居然就是邹城景。而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亲生父亲,他的血脉传承。

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

爷爷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养子。

他用力闭眼,撤掉明辨,看着哪怕不开明辨,身上黑红煞气依然明显得不可忽视的邹城景,按住殷炎准备去接桃木剑的手,亲自接过,没有看递木剑的林邹伟,而是看着邹城景,学着殷炎的样子,把木剑一掰为二。

木剑断开,上面的灵气和一丝黑色煞气同时消散,里面的银沙迅速黑化流出,洒了满地。

“脏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冷漠,居然隐隐带上了一点殷炎平时的语气习惯,“我们殷家人,从来不用被别人弄脏的东西。”

邹城景,喻锦成。

居然敢在还回来的木剑上附着煞气,得不到就毁掉,还要反害一把,很好,这份父子初见的礼物,他很满意。

邹城景被他的行为和语言弄得心里一沉,终于把视线挪到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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