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狗绳

大年三十最热闹的时候, 殷乐却在考虑离家出走的事情。

爸爸不管事,妈妈看热闹,大哥不是人, 大嫂、大嫂被大哥带坏了, 日子好难,过不下去了。

他敢怒不敢言的坐在沙发角落, 抱着自己的新年礼物,蔫头耷脑的。

“小乐, 过来帮忙包饺子!”仇飞倩在餐厅高声呼唤。

“哦……”殷乐没精打采地应一声, 视线瞟向了大门。

果然还是离家出走吧, 这个家已经没人在意他了,他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每天饱受大哥的磋磨。

“小乐。”

喻臻突然做贼一样的凑过来, 从家居服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迅速塞到他手里,压低声音说道:“别不开心了,给你, 别告诉你哥。”

殷乐一愣,拿起钥匙一看,见是小区包裹存放箱的钥匙, 一片死灰的心里悠悠燃起了一丛小火苗,扭头看喻臻:“喻哥,这个是……”

“你想要的那个最新款手办,我托人、呃, 我想办法买来的。”喻臻含糊解释,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忙直起身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提高声音说道:“走吧,帮妈包饺子去,有你喜欢的虾仁馅。”

殷乐却不是能演戏的性子,心中被爆棚的喜悦充满,唰一下丢掉怀里的试卷,转身就给了喻臻一个熊抱,扯着嗓子兴高采烈说道:“喻哥!你才是我亲哥!我爱你!我——”

“殷乐。”

殷炎站在餐厅与客厅的交界处,一手水果,一手水果刀,水果刀的刀尖正对着这边,在灯光下闪闪发着寒光。

“……喻哥我会报答你的。”

殷乐果断收回手,然后转身大步朝着大门跑去,外套都不穿了,只穿着家居服就冲出了家门,顶着寒风朝着小区包裹存放箱的方向跑去。

喻臻:“……”猪队友。

“喻臻。”殷炎貌似平静地呼唤。

喻臻僵硬转头,扯起嘴角讨好地笑:“那个,你怎么出来了……其实我可以解释的……”

殷炎右手的水果刀落在了左手的水果上,静静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完了,又生气了。

十分钟后,殷乐顶着一张冻得通红的脸冲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手办盒子,乐得见牙不见眼。

“喻哥喻哥喻哥,你怎么买到这个的,这个好难买的,是限量发售的,我去排队都没买到!”

喻臻现在想打死他,真心的。

“小臻你居然还给他买了这个,看把他给乐的。”仇飞倩满脸笑意地走出来,伸手搓了下殷乐冻得冰凉的脸,没好气地翻他一个白眼,推他上楼:“去,用热水洗洗脸,再喝杯热水,可别感冒了。”

有了想要的礼物,殷乐心满意足,立刻变成乖宝宝,乐呵呵地抱着礼物去了楼上。

两分钟后,殷乐惊喜的尖叫再次响起:“啊!还有一个!啊啊啊,我肯定在做梦!”

仇飞倩闻言扭头朝一直没说话的殷炎看去,笑着瞪他一眼,问道:“你也给他买了?”

“一年也就一次。”殷炎回答,转身进了餐厅。

喻臻看着他的背影,听着殷乐在楼上的大呼小叫,心中刷过四个大字——真的完了。

之前殷炎说要送试卷的时候,他想着是不是不太合适,就琢磨着准备了这个手办,又见殷炎似乎不太喜欢殷乐浪费钱玩这些,就准备偷偷的送,不让殷炎知道。

结果没想到殷炎居然也买了。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如此没有默契,也是两人第一次如此默契。

他稍显心虚的跟上去,走到殷炎身侧,盯着他包饺子的手,老实模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也买了,更不该背着你偷偷给小乐买礼物。”

“买礼物是心意,你没有错。”殷炎平静回话,包饺子的手很稳,每一个动作都很标准,很优雅,很好看。

喻臻稍微有些出神……真好看,殷炎的手好像越来越好看了。

似乎在自己入道和修为更进一阶后,殷炎也在某些方面变得更好了,内里不清楚,从外表上看,人还是那个人,但各个细节都变得更耐看了。

也是,两人命运相连,自己获得的功德会分一半给殷炎,自己长高了,变强壮了,殷炎应该也是。

“看什么?”殷炎突然询问。

“看你好看。”

喻臻直觉回答,然后噗一下,殷炎手里的饺子被他捏爆了。

“噗。”后一步进来,默默偷听两人对话的仇飞倩忍不住笑了,满眼揶揄和打趣,“哎呀,咱们家小炎害羞了呢。”

害羞?殷炎会害羞?

喻臻心里一动,抬头朝殷炎看去。

殷炎却放下饺子,侧身端起桌上包好的一板饺子,转身就去了厨房,只留给喻臻一个背影。

跑这么快,难道真的害羞了?

喻臻心里突然有些痒痒的,刚准备跟上去,殷乐就捏着一张纸条快步冲了进来,贼兮兮笑道:“喻哥喻哥,我房间里也有一个手办,送礼人署的是你的名字嘿嘿嘿,有人借你的名义给我送礼物了,你看!”

纸条伸到面前,说是纸条,其实是一张新年贺卡,贺卡上的字是机印的,不是手写的,上面有一句祝福语,后面的署名确实是他的名字。

喻臻伸手接过卡,优于常人的五感让他立刻嗅到了贺卡上沾染着的属于殷炎的微凉气息,脑中不受控制地脑补出殷炎一脸认真准备礼物和贺卡的模样,心脏快跳一分,嘴角忍不住翘起。

“哦哟哟,喻哥你笑得……唔唔唔。”

殷乐开口就要坏笑,被仇飞倩眼疾手快地捂住,强势拖走了。

喻臻摸着手里的贺卡,心里又感动又暖,顿了顿,迈步朝着厨房走去。

以他的名义给殷乐送礼,还特意用这种惊喜的方式,是为了让殷家人更喜欢他吧。虽然事实上,殷家人已经表现得很喜欢他了。

他跨入厨房,走到殷炎背后,把卡片伸过去,说道:“谢谢你。”

殷炎把饺子放入冰箱,关上冰箱门,转身,把一个木盒子塞到他怀里,说道:“新年礼物,又长了一岁,明年要更努力的修炼。”说完拍拍他的头,又转身就走。

“……”怎么看起来不像是害羞,倒像是还在生气。

喻臻脸上的笑没了,看看手里的雕花木盒,摩挲两下,突然福至心灵的懂了他生气的点。

……是因为自己给殷家其他人都准备了礼物,就是没给他准备?

有了猜测后,他开始偷偷观察殷炎,还故意等大家守完岁,两人回房之后,当着他的面给虚无也送了一份小礼物。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猫猫的玩具,这是我自己买毛线缠的毛线球,线在莲池里泡过,香香的,闻了很舒服,你闻闻。”

毛线球很好看,是用彩线缠的,表面还勾了花纹,闻起来也确实香香的。

虚无很喜欢,忍不住伸爪拨拉了一下,余光看到自家主人看似平静其实满含杀气的脸,抖了抖,喵了一声算是回应,抱着球钻回了空间。

“该洗洗睡了。”殷炎起身,平静着一张脸进了浴室。

喻臻侧头看着他的背影,观察了一下他走路的速度,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居然真的是因为没礼物的事情生气。

在他眼里,殷炎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可靠的、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结果现在这个人居然在为没有收到礼物而默默生闷气,还表现得这么别扭。

像个小孩子一样。

总感觉心里那种面对殷炎时的长辈敬畏感,啪嗒一下碎掉了。

他唤出虚无,从它那要来自己偷偷存着的手工小香囊,不好意思地捏了捏,犹豫了一下,把香囊暂时先放到了枕头下面。

两人各自洗漱完,喻臻假装若无其事的躺到床上,等关灯后默默躺了一下,猜测殷炎应该已经睡着后,把手伸手枕头下摸出小香囊,伸臂悄悄朝着殷炎枕下塞去。

啪。

手背突然一暖,被人抓住了。

喻臻吓得瞪大眼,手反射性往回缩。

“不许动。”殷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然后又是啪一声,床头灯被按亮了。

殷炎坐起身,把他僵住的手抬起来,轻轻抠开他死死握着的手指,把里面用暗青布料,上面还用白色丝线绣着一个“炎”字的小囊给抽了出来。

“送我的?”殷炎把玩着这个朴素简单的香囊,垂眼询问。

也许是灯光的原因,喻臻恍惚在殷炎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还有一丝羞涩。

羞涩?不不不,这肯定是错觉。

他脸有些发红,缩回手把自己往被子里藏了藏,含糊应了一声。

其实他最开始没准备送香囊的,但、但他手里大部分东西都是殷炎给的,唯一比较贵重的就是菩提莲子和莲花瓣。

他考虑来考虑去,还是觉得这两样东西做成香囊正合适,想着殷炎身为“古董”,过去应该有佩戴过香囊之类的东西,不会排斥这个,就、就自己搜攻略,硬着头皮做了一个。

“里面是莲花瓣晒干之后磨成的粉,还摘了几颗莲子的芯磨了进去,味道很淡,带点微涩的苦味,不会太女气。莲子我用来做了莲花糕,在虚无那,你、你可以拿去吃。”

他见殷炎一直不说话,忍不住解释了一下,然后逃避似的翻身把被子卷了卷,说道:“很晚了,该睡觉了,晚安。”

说是这么说,眼睛却还睁着,耳朵也竖着,仔细听着殷炎的动静。

安静良久,然后一道低沉的轻笑声传来:“你每天窝在转盆里,就是在弄这个?”

这是喻臻第一次听到殷炎的笑声,低低的,带着一丝轻松和愉悦,像丝绸一般滑过耳膜,很好听。

他把脑袋往被子里埋了埋,觉得耳朵痒痒的,连带着耳朵到脖子那一块都有些发热,回道:“也没做多久……我手工比较粗糙,你别嫌弃。”

又是短暂的安静。

“谢谢,我很喜欢。”

殷炎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然后头上一暖,一只手搭了上来,轻轻揉了揉。

“睡吧,晚安。”

啪。

灯光熄灭,床垫动了动,旁边的人应该睡下了。

喻臻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想侧头看一下殷炎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又不敢,而且房内没有灯光,也看不到。心里像是长了草一般,莫名平静不下来。

就这样?他突然又有些情绪低落。

香囊上面他还绣了字,虽然丑了点,但毕竟是他亲手绣的。

会不会是灯光太暗,殷炎没看到?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他的身体慢慢放松,眼睛一点一点闭上。

等喻臻睡着后,殷炎睁开眼,摸出枕头下的香囊捏了捏,嘴角微勾,伸臂把背对着自己的人抱过来,轻轻撑起身体,低头,把吻印在了他的额头。

“孽徒。”

哪怕是在规矩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修真界,香囊这种东西,也是只有恋人之间表达心意才会互相赠送的。

第二天,两人四肢交缠的醒来,殷炎仍是平静的模样,但喻臻却莫名觉得他很开心,非常开心。

因为香囊?

他自恋地猜测着,视线在殷炎身上转了转,没发现香囊的身影,心里又有些遗憾和低落。

果然,香囊这种东西还是不太适合戴出来。

“发什么呆。”殷炎从衣柜边转回来,手里拿着两条围巾,递给他一条,说道:“今天起了风,有点冷,出门记得把围巾戴上。”

喻臻回神,看着他手里两条同款不同色的围巾,没觉出什么不对来,乖乖点头,伸臂把围巾接了过来。

殷家的规矩是大年初一必须去祭祖扫墓,祭完祖之后这一天不能吃肉,只能吃素,与别家的规矩稍微有些不一样。

一家人早早出了门,殷禾祥亲自开车,仇飞倩坐副驾驶,等车拐出别墅后扭身和坐在后排的喻臻说话。

“咱们今天要拜的不止咱们家祖宗,还有殷炎爷爷的那些战友,得转两个墓地,还要去一趟烈士陵园。小臻我看你早餐没吃多少,一会要是饿了就说,我让胡妈准备了一些点心,就放在后备箱里,饿了可以垫垫。”

喻臻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对殷炎那位去世多年的爷爷多了一点好奇。

殷家本就人丁稀薄,到殷炎爷爷那辈又刚好碰到打仗,导致殷爷爷很晚才结婚。殷禾祥是殷爷爷的老来子,等殷禾祥长成时,殷爷爷已经很老了。

后来老人硬是撑着活到了殷炎出世,给殷炎取了名,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爸他呢,有点迷信,小炎出生那会,他不知道上哪听了一句道士的批命,硬说小炎五行缺火,必须起个带火字的名,不然不能平安长大。”

仇飞倩说着往事,忍不住叹道:“如果爸还在就好了,他看到你肯定会很喜欢的。”

“今天这不是就能看到了。”殷禾祥开口,表情和语气难得都放松温和下来,还伸手拍了拍仇飞倩的腿安抚。

仇飞倩回神,笑着转回身,应道:“也是,今天就能看到了。”

墓地很快到达,殷禾祥和仇飞倩在墓园门口买了花,没有买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只带着花进了墓园。

“殷炎爷爷说烧纸污染环境,不让我们烧那些,说花好看,送点花就好了。”仇飞倩落后一步走在喻臻身边,边走边跟他解释。

喻臻点头,觉得殷爷爷应该和他爷爷一样,也是个很有意思的老人。

殷爷爷的墓是合葬墓,和殷奶奶葬在一起,周围是其他殷家祖宗的墓,全部聚在一起,倒也有了些团圆的味道。

因为不用烧纸钱,所以扫墓的程序变得简单了许多,送上花,擦擦墓碑,对着墓碑说说话,挨个拜一拜,这墓就算是扫完了。

祭拜时喻臻和殷炎的态度都很郑重,他们不算是真正的殷家人,还受了殷家的恩惠,理当好好感谢一下殷家祖先。

因为要去的地方不少,所以大家也没太耽搁,祭拜完就立刻走了,朝下一个墓地驶去。

一圈战友祭拜完,时间已经转到了下午,一家人根本没空吃饭,只用提前准备的点心和路边买的简餐稍微垫了垫。

烈士陵园被放在了最后一站,年初一来扫墓的人很多,都是些烈士家属,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头发花白来拜战友的老人也不少。

喻臻看得感慨,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离开烈士陵园时大家都有些沉默,喻臻稍微有些走神,差点和一位老人撞到,殷炎眼疾手快的把他拉开,朝老人歉意点头,然后牵住他的手,带着他继续朝前走去。

喻臻回神,有些奇怪自己怎么突然走神了,懊恼之后也忙转头朝刚刚差点被自己撞到的老人歉意点了点头,之后再不敢分心,紧紧跟在了殷炎身后。

“爷爷,你刚刚干嘛故意朝那个年轻人身上撞?咱们吃道家饭的,做碰瓷这种坏事,祖师爷爷晚上会托梦拿雷劈你的。”

长相清秀的年轻人扶着老人,故意皱着脸嘟囔。

“你就是这么看你爷爷我的?小心我大过年的赶你回去!”头发花白的老人扭头瞪他一眼,然后又看向相携走远的喻臻和殷炎,眯眼琢磨了一下,说道:“不过我倒是真的想碰瓷,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身上的功德金光厚得跟个金娃娃似的,不过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功德金光?”年轻人的眼睛唰一下亮了,仰着脖子朝喻臻那看,眼睛瞪了又瞪,“哪呢?金光在哪,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老人没好气地把他扯回来,说道:“你这双眼睛还能看出点什么来!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人家什么情况,你什么情况。行了,别看了,看也看不到你身上!”

说着自己却忍不住又看了过去,视线扫过喻臻,挪到了他旁边的殷炎身上。

不止那个金娃娃,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气息也有点奇怪,明明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人,给人的感觉却怎么跟观里的祖师爷神像一样,云遮雾绕的。

忙了一天,回家后大家好好歇了歇,之后仇飞倩开始准备明天回娘家的礼物,喻臻则拉着殷炎到了角落,询问道:“你之前说我今天差点撞到的老人有点不对,是哪里不对?他身上有煞气?”

殷炎摇头:“不是,那位老人和你爷爷一样,也是道家人,身有功德。”

“他是道士?”喻臻惊讶。

“不算正式的道士,勉强可以算是修士,你不用过多在意,他们奈何不了你。”殷炎安抚,手里突然凭空多出一根红线,顺势缠到了他手腕上。

“这是什么?”喻臻疑惑。

殷炎平静脸回答:“狗绳。”

“???”

喻臻沉默,直勾勾看着他,无声谴责

“这是一件寻踪法宝,炼制它的人给它起名为狗绳。”殷炎解释,又拿出一条红绳,缠到了自己手腕上,伸给他看。

好了,现在大家都是狗了。

喻臻收回视线,盯着手里的红绳,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名字,问道:“这法宝谁炼的,怎么起这么个名字,难道是你……”

“不是。”殷炎回答,突然抬手点上了他的额头,轻轻戳了戳,回道:“是……我的徒弟炼的,他说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喻臻一愣,心里突然发酸,问道:“徒弟?你还有徒弟?”

殷炎不答,收回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转身走了。

喻臻皱眉目送他离开,看一眼手腕上的红绳,用力扯袖子遮住,略赌气地说道:“什么破徒弟,送这种东西给师父,暗示师父是狗,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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