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格兰其庄园

一八九七年冬末,那是一个有霜的清晨,天刚刚亮的时候,我感到胳膊被谁在推着,我睁开双眼,才看见是福尔摩斯。他将一截蜡烛握在手中,脸上充满了焦急的表情,他弯下腰对我喊道:“快,华生,快点儿!事情非常紧急。别问什么事,穿好衣服马上走!”

十分钟之后,我们坐上了马车。在静悄悄的大街上,马车飞快地向查林十字街火车站直奔而去。天空已出现了鱼肚白,伦敦在乳白色的晨雾笼罩之中,不时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上早班的工人,福尔摩斯用厚厚的大衣把自己严严地裹住,一句话也不说,我也如此。因为天气确实太冷,况且我们还未吃早饭。

我们在火车站上喝了杯热茶,进入车厢找到座位坐下之后,此时才觉得身上不太冷了。这是开往肯特郡的列车,旅途中福尔摩斯不断地说着,我仅能认真地听。他把一封信从衣袋中取了出来,大声念道:

肯特,玛尔舍姆,格兰其庄园

下午三点三十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这有一桩非常特别的案子,我希望你能够马上协助我处理掉。因为你擅长侦破此类案件。目前只是把那位夫人放开了,现场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过。我恳请你立刻赶来,因为把优斯塔斯爵士一个人留下是非常不好的。

你诚实的朋友斯坦莱·霍普金

福尔摩斯说:“霍普金总共有七次找我去现场,每回的确是特别需要我的协助。我想他的案件你肯定全都记到你的记录本中了。不过我相信你特别会选材,这使你叙述方面的缺陷得到了弥补。可是你看待所有问题的出发点都是从写故事的角度考虑,却不从科学的破案方面去写,由此一来,这些具有代表性案例的示范性就没能体现出来。侦破的技巧与细节都被你一笔带过了,而将那些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进行详细的描述,你此种写法,仅能激起读者一时的兴趣,而没能使读者受到一点点启发与教育。”

我有些不愉快,说道:“那么你为何不自己去写呢?”

“亲爱的华生,我确实要写的,你清楚现在我没有空,不过我想,到我的晚年会出版一本教科书,写入所有的侦探艺术与技巧。现在,我们要侦查的似乎是一桩谋杀案。”

“这么说,你觉得优斯塔斯爵士已经被害了?”

“我觉得是如此。霍普金的信表明他的心情特别激动,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我觉得肯定是有人死了,等我们去验尸。假如是自杀,他没必要找我们的。信中提到过夫人被放开,似乎是惨案发生的时候,把她锁到她的房间里去了。华生,这是发生在上流社会中的案子,你瞧信纸的质量非常好,上边有家徽的图案,是用 E 、 B 两个字母组成的,案子的发生地是一个非常优美的地方。霍普金从不轻易给人写信,是昨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发生的凶杀案,所以今天上午肯定特别忙。”

“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将火车往返以及处理事情的时间算一算就非常清楚了。凶案发生之后先要找当地的警察,警察还要到伦敦警察厅去报告,霍普金还要到现场去,然后写信给我,这最少也需一个晚上的时间,太好了,已经到了齐赛尔贺斯特火车站,我们不清楚的问题立即就会清楚。”

我们风风火火地在狭窄的乡村小路上走了两英里路之后,到了一座庭园的大门前边。一位守门的老人迎接我们,帮我们把大门打开,这里的确发生了惨案,从他憔悴的脸上可以看出来。一走入华丽壮观的庭园,就看见形成一条林荫道的两排老榆树,路的尽头是一座不高但宽敞的房子,有帕拉弟奥式的柱子在正面。房子显得特别古老陈旧,在它的中间部分有茂密的常春藤覆盖着。不过从高大的窗子能够发现,这座房屋经过改造,而且有一面全都是新建的。年轻机敏的霍普金正站在过道中等待我们的到来。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你们的及时赶到让我非常高兴。如果事情不急,我是不会这样贸然求援的。夫人现在已清醒过来,所有的事情她都说得十分明白了。因此我们也没有太多的事要去做。路易珊姆那帮流氓你还记得吗?”

“什么?不就是那三个姓阮达尔的家伙吗?”

“没错,爸爸与两个孩子。这起案件肯定是他们所为。两个礼拜以前他们在西顿汉姆做过案,别人看见后,向我们报了案。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再次行凶,太无人道,绝对是他们所为。一定要将他们绞死!”

“这么说优斯塔斯爵士已经死了?”

“没错,铁棍打破了他的头部。”

“在途中车夫对我说,爵士名叫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

“是的。肯特郡的首号富翁便是他。此刻夫人在洗手间里,太不幸了,如此恐怖的事情被她碰到,我最初见到她时,她完全是一个快要死的人。最好你先去见见她,让她给你讲一下。然后我们再一块到餐厅去瞧瞧。”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是个非常不平凡的女人,她仪态优美、风度高雅、面容漂亮,像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并不多。她皮肤白皙、头发金黄、眼睛是深蓝色的,配上她那端庄的容颜,真称得上是倾国倾城。但是这件倒霉的事情让她苍老、憔悴了许多。她的一只眼睛是红肿的,由此可见,精神和肉体上的痛苦一起折磨着她。她的女佣是一个神情严峻身材高高的女人,正在夫人的眼睛上用稀释了的醋不断地擦拭着。夫人在睡椅上躺着,显得非常疲惫。我刚刚进屋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她那敏锐且极富洞察力的目光和脸上机警的表情显示出这件惨案并没有把她的智慧和勇气压倒。她穿的晨服是蓝白相间的,非常宽大,一件镶有白色金属片的黑色餐服放在她的身边。

她厌烦地说道:“霍普金先生,我将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可不可以代我重说一次呢?但是,假如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再说一次。他们到餐厅去过了吗?”

“我觉得还是请夫人再讲给我们听听为好。”

“既然这样,我就再说一次吧,我一想起餐厅中的尸体就觉得十分可怕。”她不停地发抖,双手捂住脸,这时她宽大的晨服袖子滑了下来,她的前臂露了出来。福尔摩斯吃惊地叫道:“夫人,你许多地方都受了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发现有两块红肿的伤痕在夫人那洁白的、圆滑的前臂上边。她马上用衣服将它掩住。说道:“没事。这与昨晚的惨案无关。你与你的朋友都请坐吧,我会告诉你们一切的。

“我是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的太太。我们已经结婚一年了。但这是一场不幸的婚姻,我想这一点无须掩饰。就算我不说,你也会从我的邻居那知道。关于婚后我们俩的关系,或许我也该负一些责任。我是在澳大利亚长大的,而且生活环境非常自由,也不守旧,但这里的英国式生活太拘谨,讲究礼节,让我感到压抑。但主要的原因是由于另外一件别人都知道的事情引起的,那便是:布莱肯斯特尔爵士经常酗酒滋事。和这种人一起生活,哪怕是一个钟头,也会让人觉得心烦。他将一个活泼好动的女人一天到晚地拴在身旁,你可以想象一下那是多么残忍的事吗?如果谁认为不应该结束这场不幸的婚姻那么就是对神圣的亵渎,是对道德的败坏。你们荒谬的法律只会给国家带来一场灾难,上帝会阻止一切不道德的行为。”她将身体从睡椅上坐直,面颊通红,有愤怒的光芒从她青肿的眼中放射出来。那位神情严肃的女佣有力且又温和地把夫人的头扶到了靠垫上,她愤怒激亢的语调慢慢地变成了激动的低泣。歇了一会儿她又接着说道:

“昨天晚上,所有的佣人们如以前一样到这幢屋子新建的那边睡觉去了。这幢屋子的中心部分包括起居室、后边的厨房和我们楼上的卧室。我的女佣娄瑞沙在我们卧室上边的阁楼中住。这个中心部分没住其他的人,住在新建的那边的佣人们不会被任何声音给吵醒的。强盗们肯定非常了解这些情况,不然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大约在十点三十,优斯塔斯爵士休息了。当时所有的佣人都已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房间中。只剩我的女佣还未休息,她呆在阁楼上自己的屋子中等待吩咐。我在休息之前,一定要亲自到四处瞧瞧,是否一切都收拾好了,这早成为了我的习惯。因为优斯塔斯非常大意。我常常先去厨房、食品室、猎枪室、弹子房、客厅,最后去餐厅,我走到餐厅的窗户前,还有厚窗帘挂在窗户上边,突然我感到有一阵风吹到了我的脸上,这才发现窗户没关。我将窗帘向旁边一拉,一个宽肩膀的中年人正站在眼前,他似乎才到屋中来。餐厅的窗户是法国式的,又高又大,可以当作通向草坪的门。当时我手里拿着我的卧室中的蜡烛台,在蜡烛昏黄的光下,我发现这个人身后,还有两个人正准备往里爬。我非常害怕,就退后了一步,这个人马上朝我扑过来。他先将我的手腕抓住,接着又将我的脖子死死地掐住。我正准备喊人,他便在我的眼睛上用力地打了一拳,将我打倒在地。我肯定是昏倒了一段时间,因为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们早已弄断了叫仆人的铃绳,将我紧紧地绑在餐桌一端的一把橡木椅子上。我被捆得特别紧,丝毫不能动弹,嘴被手绢堵住了,不能喊人。就在此时,我不幸的丈夫到餐厅来了。很明显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因此他是有备而来。他身穿睡衣和睡裤,手中握着他喜欢用的黑刺李木棍。他向强盗扑去,但是那个年长的男人早就弯着身子拿起了炉栅上的通条,在爵士靠近时,他用力地朝爵士头部打去。爵士仅哼了一下便倒在地上了,再也没有动一下。我再次昏了过去,我昏迷的时间大约仍是几分钟。我苏醒时看到,他们从餐具柜中拿刀叉,还拿出了一瓶酒,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我曾说过,其中一个强盗留有胡子,年纪较大,另外的两个是还没有成年的小孩。他们也许是一家人——父亲领着两个孩子。他们在一块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后来走近我瞧瞧捆我的绳子紧不紧。然后,他们离开了,而且将窗户顺手关上了。足足十五分钟之后,我才把手绢从我的口中弄出来,这时我才叫来女佣将我松开。另外的佣人们也都听见了,我们立刻报警,警察又马上与伦敦联系。先生们,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但愿以后不会让我再次说起这段悲惨的经历。”

霍普金问:“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要问的吗?”

福尔摩斯说:“我不愿再让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觉得心烦,也不愿占用她太多的时间。”接着他对女佣说:“在我到餐厅去之前,希望你能说说你见到的情况。”

她说:“这三个人还未到屋子里来的时候,我便早已发现了他们。当时,我正在我卧室的窗户旁边坐着。借着月光,我发现有三个人在大门旁边。可是当时我并未太在意,一个多钟头之后,传来了女主人的呼喊声,我才跑下楼去,发现了我可怜的女主人。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爵士躺在地板上边,满屋子溅着他的血和脑浆。我想她吓昏了过去就因为这些事,她被缚在那里,衣服上沾了很多血点。如果不是这位澳大利亚阿得雷德港的玛丽·弗莱泽女士,也就是这位格兰其庄园的女主人布莱肯斯特尔夫人的性格坚强,那她肯定已没有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先生们,你们盘问她的时间也太长了,她现在应该回到她的房间中去,好好地睡一觉。”

这个瘦弱的女佣如母亲一样温和地把她的手扶在女主人的肩上,将她搀扶走了。

霍普金说:“她俩在一起都几十年了。是她从小将这位夫人照料大的,一年前夫人离开澳大利亚,她也与夫人一起到英国来了。她的姓名是娄瑞沙·瑞特,现在已经找不到这样忠实的女佣了。福尔摩斯先生,请从这边走。”

在福尔摩斯的脸上,起初那种浓厚的兴趣已经没有了,我清楚这是因为案情太简单,使它失去了吸引力。由此看来,余下的事仅是抓凶手,但是抓一个普通的凶手干嘛叫他来呢?此时我的伙伴眼中显露出了烦恼,正如请一个知识渊博的专家去看病,但看见病人仅是普通的小病时所出现的那种心烦。但是格兰其庄园餐厅的景象确实奇异,绝对能引起福尔摩斯的注意,而且可以把他刚刚消失的兴致再次地激起来。

这间餐厅非常宽敞高大,橡木做的天花板上雕刻了许多的花纹,四周的墙壁上绘制着一排排鹿头和古代武器,有橡木嵌板在墙壁的下端。高大的法国式窗户就在门的对面,在右边有三扇小窗户,阳光可以由这儿照进来,在左边有一个特别大、特别深的壁炉,上边的壁炉架又大又厚。壁炉旁边有一把橡木椅子,看上去显得特别沉重,两侧有扶手,下边有横木,有一根紫红色的绳子系在椅子的花棱上,绳子从椅子的两侧穿过与下边的横木相连。在给夫人松绑时,解开了绳子,可是绳子上的结并未解开。我们后来才注意到这些细节。因为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壁炉前躺在虎皮地毯上的尸体上。被害人身体健壮,身材高大,年龄大约四十岁左右。他在地上仰面躺着,呲着的白牙和他又短又黑的胡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双手放在头前边,并紧紧地握在一起,他的双手上横放着一根短粗的黑刺李木棍。他的面孔黑黑的,鼻子似鹰钩,原本长相挺俊美的,但是现在面孔已扭曲,狰狞可怕。很明显听到响声时他在床上,因为他身着绣花睡衣,而且特别华丽,一双没穿鞋的脚露在裤腿外边。他的头部伤得非常厉害,鲜血溅得满屋子都是,可以看出要了他命的那一击是多么的残忍。那根特别粗的通条就在他的身边,由于猛烈的打击使它变成了弯曲的。福尔摩斯将通条和尸首查看了一番。后来他又说:“这位年长的阮达尔,肯定是一个力气十分大的人。”

霍普金说:“正是如此。我这里有关于他的部分资料,他是一个十分粗鲁的人。”

“我们如果去抓他容易吗?”福尔摩斯问。

“没有丝毫的困难。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调查他的去向,有人说他以前去了美国。既然我们清楚这些人还未离开英国,我相信他们绝对跑不了。这件事已经告知了每个港口,我们在傍晚之前通缉捕获他们。但是让我搞不明白的是,他们既然明知夫人可以说出他们的长相,而且我们也可以认出他们,他们为何还去做这样的傻事呢?”

“人们会这样想:这些强盗一定会将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杀死灭口。”

我提醒他说:“或许他们没有想到夫人昏倒一会儿又醒了过来。”

“这种可能性确实挺大的。假如当时他们认为她完全昏死过去了,这样他们或许会放过她。霍普金,有关于这个爵士的传闻吗?我似乎听说过关于他的一些怪事。”

“他没醉时心地善良,可是当他醉了就成了一个纯粹的恶棍。他一醉就如中了邪,任何事都可以做出来。虽然他有钱有地位,但是据我了解,他很少参加社交活动。听说他将狗泡在煤油中,然后用火烧,并且那是夫人的狗,费了许多周折之后才把狗风波给平息下来。还有一回他用水瓶去砸女佣娄瑞沙·瑞特,这也引起了一场风波。总之,这个人死了才好。你在瞧什么?”

福尔摩斯在地上蹲着,聚精会神地查看着绑过夫人的那根红绳子上的结和强盗弄断的那个绳头。

他说:“拉一下这绳子,厨房中的铃声应该是非常响的吧。”

“这你说错了,没有谁听得见。因为厨房在这幢房子后面。”

“为何强盗会如此清楚这个情况呢?他为何敢大胆地拉这根铃绳呢?”

“福尔摩斯先生,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关于这个,我也想过许多次。强盗肯定对这栋房子特别熟悉,清楚这儿的习惯。他绝对清楚佣人们休息特别早,清楚厨房中的铃声佣人们不可能听到。因此他一定与哪个佣人有勾结。这是非常明显的。但是那八个佣人都是品德优良的。”

福尔摩斯说:“假如每个佣人的情况都大致相同,那就该对主人向她头上砸水瓶的那位产生怀疑。不过如此一来,就会对女佣忠实侍候的女主人也一起怀疑。但是这一点并不重要。你将阮达尔抓到之后搞清同谋或许十分容易。我们需要验证夫人所说的情况,我们能从现场的实物中去验证。”他走到窗户前边,将那扇法国式的窗户推开,瞧了瞧后说道:“窗户下边的地面特别硬,这里不可能有何痕迹留下。壁炉架上的蜡烛确实燃过。”

“没错,他们是借着这些蜡烛的亮光离开的。”

“他们将什么东西拿走了?”

“并未拿什么东西,仅将六个盘子从餐具柜中拿走了。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认为优斯塔斯爵士的死让强盗们不知所措,因此顾不上抢劫。否则的话,他们肯定会将这栋房子劫掠一空。”

“此种说法非常在理,听说他们喝了一点儿酒。”

“那肯定是为了壮胆。”

“就是这样。餐具柜上的三个玻璃杯还未动过吧?”

“还未动,还照老样子放着。”

“我们瞧瞧。喂,这是什么?”

三只杯子并排一块,每只杯子都盛过酒。有一只杯子中还剩有一点葡萄酒的渣滓。酒瓶和酒杯在一块,瓶中还有大半瓶酒,有一个长长的挺脏的软木塞在旁边。瓶塞的样子和瓶上的灰尘表明凶手喝的酒不是普通的酒。

福尔摩斯猛然间改变了他的态度,他的神情不再是那般冷漠,我又发现他炯炯有神的两眼中放射出兴奋的光芒。他将软木塞拿起,仔细地查看着。

他问:“他们如何将这瓶塞拔出的?”

霍普金将半开的抽屉指了指。有几条餐巾和许多的拔塞钻放在抽屉中。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并未提起过用拔塞钻的事?”

“没提到过,或许是这些强盗开酒瓶时,她正昏倒在地。”

“事实上他们并未用拔塞钻,或许用的是小刀上带的螺旋,而且这个螺旋没有一英寸半长。细心地看看软木塞的上端就清楚了。螺旋插入了三次之后才将软木塞拔出来。实际上用拔塞钻将瓶塞卡住,不费力便可以拔出来。你将这个人抓到时,就会知道他身上有一把多用小刀。”

“说得太好了!”霍普金说。

“但是这些玻璃杯能说明什么呢,我不明白。布莱肯斯特尔夫人的确亲眼见到这三个人喝酒,对吗?”

“没错,这一点她记得非常准确。”

“算了,这个事情就说到此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但是,霍普金,你要相信,这三个玻璃杯特别不一般。什么?你没发现什么不一般的地方?这样,就不说它了。或许一个人有某些专业的知识和能力,就不想利用现有简洁的解释,从而去寻找更加复杂的答案。可是,或许玻璃杯的事纯属巧合。行,霍普金,再会吧!看来我不能帮你的忙了,对你而言,似乎案子已经非常明白了。捕获阮达尔或者有什么新的事情,请你告诉我。我相信你马上就可以顺利地了结这件案子。华生,我们走,我觉得我们回家后能更好地做些事情。”

回家的途中,我发现福尔摩斯脸上的表情特别复杂。一会儿他竭力驱散困乏,开朗地说笑;一会儿又愁容满面,紧锁双眉,目光恍惚;由此可见,他又在回想格兰其庄园富丽的餐厅。就在我们的火车从一个郊区的小站慢慢地滑过时,他却莫名其妙地跳到站台上去了,并且顺手将我也拉下火车。转弯之后,已经看不见火车,他说:“好伙伴,很抱歉,使你感到惊讶了,因为有一个想法忽然在我心中产生了,华生,无论如何,这起案件我非管不可。我这样做是纯粹受我本能的控制。事情搞反了,全反了,我敢保证是搞反了。但是夫人讲的情况找不出破绽,女佣的证词又非常清楚,甚至细节也非常正确。哪些是我怀疑的呢?三个酒杯,就是那三个酒杯。假如我不把事情当作理所当然的,不被那些编造的谎言把我的思维搅乱,假如现在我再去查看那些东西,是否会得到更多的收获呢?我相信绝对会的。华生,我们先在这条凳子上坐一会儿,等去齐塞尔贺斯特的火车吧。现在我对你讲我的证据,但是你必须先将这种想法从心中排除掉,就是相信女佣和女主人所讲的一切都曾经发生过。千万不可以让这位夫人惹人喜欢的性格影响你的判断力。

“我们假如冷静地想一想,夫人说的话中有些细节是能引起我们怀疑的。两个礼拜之前那伙强盗们已经在西顿汉姆搞得鸡犬不宁。他们的行为和相貌早已登在了报纸上,因此谁若要编造一个有盗贼的事件,毫无疑问的就会想到他们。实际上,已经搞到了许多财物的强盗常常都会轻轻松松地享乐一番,绝对不可能再轻易去冒任何风险。此外,强盗们通常不可能那么早去打劫,也不可能用打昏一个女人的方式来阻止她叫喊,实际上,打她,只会使她喊叫得更厉害。还有,假如强盗的人多,对付一个人绰绰有余时,他们不可能去杀人。另外,他们通常都特别贪婪,可以拿走的东西,全会拿走,不可能只拿一点点。最后一个疑点,强盗们通常喝酒是一点也不剩,不可能留下大半瓶酒不喝。华生,有如此多异常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呢?”

“这些情况合到一块,当然非常可疑,但是就其每件事的本身而言又是有可能的。我觉得最不可理解的是为何将夫人捆在椅子上。”

“我也没有完全搞明白这一点。华生,合理的解释应该是他们要么杀死她,要么将她藏到一个看不见他们逃走的地方。可是,无论怎样讲,这位夫人所说的话中有虚假的成分。另外,还有酒杯的问题。”

“酒杯又有什么问题呢?”

“你认为可能是有三个人用杯子喝酒吗?”

“怎么不可能?三个杯子都有酒沾在上边。”

“没错,但是仅有一个杯子中有渣滓。这一点你是否注意到了?你是如何看的呢?”

“倒酒的时候,最后一杯有渣滓是非常可能的。”

“错了。酒瓶中是一满瓶酒,因此不可能前两杯非常清,后一杯非常浊。解释有两种,一种是:第二个杯子倒满之后,将酒瓶用力地摇动之后,再倒第三杯,所以有渣滓。可是似乎这种可能性不大。没错,绝对是不可能如此的。”

“那么另一种可能呢?”

“只有两个杯子用过,然后将两个杯子中的渣滓都倒在第三个杯子中,因此造成了假象,似乎那儿还有第三个人在喝酒。这样,一切的渣滓不就全在第三个杯子中了吗?没错,我觉得肯定是这样的。假如对于这个细小的情节我恰好做出了与事实相符合的解释,这样的话就说明夫人和她的女佣都在有意对我们说谎,我们应该不相信她们所说的每一个字,所以,这起案子马上成为了一起非常复杂的案子。她们对凶手的掩护绝对有充分的理由,所以我们不可以对她们有什么依赖,这就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去搞清楚当时的情况。目前,我就是这样想的。华生,开往齐塞尔贺斯特的火车来了。”

对于我们的返回,格兰其庄园的人们觉得十分惊诧。斯坦菜·霍普金已到总部汇报去了,因此福尔摩斯走入餐厅,将门从里边闩上,专心致志地查看了两个钟头。他由逻辑推理所得出的结论,终于从这之中找出了可靠的证据。他在一个角落里坐着专心地观察着。我紧随着他,也进行着仔细地观察。窗户、窗帘、地毯、椅子、绳子,一个一个地细心的查看,认真地思索。爵士的尸体已经搬走了,其他的东西还是我们早晨看到的那样。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福尔摩斯居然爬到牢固的壁炉架子上去。那根铁丝上边仍有那根断得只剩下几英寸的红色绳头,在他的头顶高高地悬着。他仰着头向绳头瞧了好长一段时间。为了和绳头更近一些,他将一条腿跪在墙上的一个木托座上边。这样他与那根断了的绳子仅有几英寸的距离,但是引起他注意的却是托座本身,而不是绳子。过了一会儿,他心满意足地跳下来。

他说:“华生,好啦,这起案子我们处理完了,这是我们遇到的最不寻常的一起案子。唉,我真笨啊,差点犯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错误!目前,除了几个细节没有搞得十分明白之外,其余的事实过程都已搞清楚了。”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华生老兄,凶手只有一个。不过是一个十分难以对付的人。他如一头狮子般强壮,他轻轻一下就可以将通条折弯。他有六英尺三英寸高,如松鼠一般灵活,他的手特别灵巧,另外有一个特别聪明的脑袋,因为他是这整个巧妙故事的编造者,我们碰到的是这个特殊人物别出心裁的杰作。但是却有破绽留在了铃绳上边,原本铃绳不可能露出破绽的。”

“我仍有些不明白。”

“华生,假设你想拉断铃绳,你觉得绳子应该从什么地方断呢?应该是在与铁丝相接的地方,为何这根绳子断的地方离铁丝有三英寸远呢?”

“由于那儿磨损了!”

“没错。我们可以检查的这一端是磨损了的。这个人特别狡猾,故意用刀子将绳子的一端磨损。但是另一端却并未磨损。从这儿你看不见,可是从壁炉架上瞧去,那一端切得特别齐,没有丝毫磨损的痕迹。你应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此人想得到一根绳子,但是担心铃一响就会发出警报,因此他不能将绳子拉断。他该怎么办呢?他爬上壁炉架,仍然抓不到,因此又将一条腿跪在托座上,因为托座上的灰尘留下了痕迹。他取出他的小刀将绳子切断了。我至少还差三英寸才可以够着那个地方,所以我推测我比他矮三英寸。你瞧橡木椅子座上的是什么痕迹?”

“血迹。”

“的确是血。此点足以证明夫人说的都是谎言。强盗做案时,如果她是坐在椅子上,那么这血迹又该作如何解释呢?她坐到椅子上边肯定是在她丈夫死了以后。我敢说,也有同样的血迹在那件黑色的衣服上。华生,我们并未失败,而是获胜了——是从失败起步,用胜利结局。我要与保姆娄瑞沙说几句话。为了了解我所想要的情况,我们交谈时绝对要特别小心。”

澳大利亚籍女佣娄瑞沙非常引人注意,她很少说话,生性多疑,并且毫不懂礼。福尔摩斯用非常友好的态度对待她,聆听她的叙述时非常温和,一会儿以后,她终于信任他了。她坦白了她对已经死去了的男主人的憎恨。

“没错,先生,他把水瓶对着我扔过来。有一回我听到他骂夫人,我对他说如果夫人的兄弟在这里的话,他便不敢骂了。因此他抓起水瓶就对着我扔了过来。如果不是夫人阻止他,或许他会接着扔上十几回。他经常虐待夫人,但夫人为了顾及脸面而不和他争吵。而且夫人从不告诉我她受到怎样的虐待。今天早晨你见到夫人手臂上有伤痕,夫人不愿告诉我这些,但我清楚那是用别针扎的。这个该死的恶棍!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我还是如此地咒骂他,请上帝饶恕我吧!当初我见到他时,他显得特别和蔼可亲,不过那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可我们俩觉得像过了十几年一样。那时夫人刚来伦敦不久。在此之前她从未出过门,那是她第一次离家旅行。夫人被爵士的封号、金钱和虚伪的伦敦气派打动了芳心。夫人没有走对路,遭到了噩运,真的难为她了。来伦敦后的第二个月,我们就与他相识了。我们来时是六月份,那么与他相识就是七月份。去年一月份他们举行了婚礼。噢,她又下楼到起居室来了,她一定会看见你的,不过你绝对不可以提太多的问题,因为所有的这些使她够伤心的了。”

女佣和我们一块到起居室中去了。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还是躺在那把睡椅上边,精神比刚才好了一些。女佣又开始帮夫人将青肿的眼睛进行热敷。

夫人说:“我希望你不再询问我。”

福尔摩斯非常温和地说:“不会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我不会无端给你增添痛苦,我希望你能安静下来,因为我清楚你遭受的痛苦已够多的了。假如你可以把我作为你的朋友一样信任,我对你的诚意将会由事实中得到证实。”

“怎样表示我对你的信任?”

“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

“福尔摩斯先生!”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隐瞒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我的名气你或许听说过吧。我用我的人格保证,你所说的全都是虚构的。”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和女佣同时盯着福尔摩斯,夫人脸色惨白,畏惧的目光从她双眼中流露出来。

娄瑞沙怒吼着:“你是个可恶的家伙!你敢说夫人说的是谎话?”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你没有别的要告诉我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好好想想。坦白一些会更好。”

过了一会儿,夫人漂亮的面孔上露出了左右为难的神情,随后又是一种坚决的神情,最终,她再次陷入了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态。她幽幽地说:“我看到的全告诉你们了。”

福尔摩斯将他的帽子拿起,耸了耸肩说:“很抱歉。”我们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这间起居室,走出了这栋房子。有个水池在庭院中,我的伙伴朝水池走去。水池几乎全封冻了,可是为了养活一只天鹅,在水面上打了一个洞。福尔摩斯朝水池看了一眼,就向前边的大门走去。他在门房中快速地给霍普金写了一封短信,并让看门人送走了。

他说:“事情或许会成功,也或许会失败。不过为了证明我们这趟没有白来,我们绝对要帮霍普金做点什么。我们要做什么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他。现在我认为我们应该到阿得雷德——南安普敦航线的海运公司办公室去,这个公司大约在波尔莫尔街的尽头。还有另外一条航线是从英国通向南澳大利亚的,但是,我们还是先到这家较大的公司去一下。”

公司经理接到福尔摩斯的名片之后,马上接见了我们,福尔摩斯所需要的情况立即就得到了。一八九五年六月去英国港口的航船只有一条。这条船名叫“直布罗陀磐石”号,是这家公司的船只中最大最好的。将旅客的名单查阅之后,阿得雷德的弗莱泽女士和她女佣的名字都找到了。这只船现在正准备开往南澳大利亚,在苏伊士运河以南的某个地方,它现在的样子基本和一八九五年时差不多,唯有一个变化——被任命为新造的“巴斯磐号”号船的船长是大副杰克·克洛克,两天之后这只船将从南安普敦起航。船长住在西顿汉姆,或许待会他就会来公司接受任务,假如我们想等就能见到他。

福尔摩斯先生并非愿意见他本人,不过想对他以前的表现和品行做一些了解。

经理认为他的工作表现是无可挑剔的。他比船上的任何一个船员都干得出色。关于为人方面,他也是可信赖的。可是下船之后,却是一个粗鲁、妄为的家伙,脾气暴躁,极易激动,但是他实在、热忱、心肠好。福尔摩斯将主要的情况作了了解之后,我们就从阿得雷德——南安普敦海运公司离开了,坐马车来到了伦敦警察厅。但是他并未进去,而是坐在马车中,眉头紧锁思索着什么。过了一阵儿,他让马车夫把马车赶到查林十字街的电报局,发了一份电报,然后我们就回到了贝克街。

我们进屋之后,他说:“华生,我们不可以这样做。一发出传票就没有办法挽救他了。以前有一两回,我深切地感到,因为我查出凶手而造成的害处要比凶案事件本身所造成的害处大许多。现在我已明白需要谨慎行事,最好我把英国的法律哄骗一下,而不去把我的良心哄骗。我必须先将情况了解之后,才能采取行动。”

霍普金来时已接近傍晚了。他的事情进行得不很顺利。

“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你称得上是个魔术师。有时候我感到你有神仙一般的能力。你如何知晓丢失的银器在水池下边呢?”

“我并不清楚。”

“可是你叫我查看水池。”

“你将那些银器找到了?”

“都找到了。”

“我非常高兴帮助你。”

“但是,你并未帮助我。你让事情更加难办了。盗走银器又扔在旁边的水池中,这是何种强盗呢?”

“当然这种做法是相当奇怪的。我仅仅想到:不为银器却偷了银器的人,他偷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骗局,肯定急着扔掉银器。”

“为何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产生呢?”

“我只是觉得有这样的可能性而已。强盗们从窗户那儿逃出之后,见到前边有一水池,水池的冰面上还有一个洞,这不是藏东西的最佳场所吗?”

斯坦莱·霍普金大声说:“哦,藏东西的最佳场所!没错,没错,我清楚一切了!当时天还未黑,街上有行人,他们拿着银器担心被别人发现,因此他们将银器沉入水池中,打算无人时再回来取走。这个解释非常合理,福尔摩斯先生。”

“没错,你的解释太好了。不可否认,我的想法毫无边际,可是,你绝对相信他们不可能再找到这些银器。”

“没错,先生,没错。但是这全是你的功劳。不过我受的挫折却相当大。”

“挫折?”

“没错,福尔摩斯先生。今天上午阮达尔那帮强盗在纽约被捕。”

“哎呀,霍普金!这当然与你说的昨天晚上他们在肯特郡行凶有矛盾了。”

“正是如此,绝对不相符合。但是,除了阮达尔这伙人,还有另外三个一伙的强盗,有可能是新强盗,警察还没有听说过。”

“是的,有这种可能性。你打算如何做?”

“福尔摩斯先生,我若不将案子查个真相大白,我不会心安的。你有何启示给我吗?”

“我都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了?”

“我说出那是个骗局。”

“为何是个骗局,福尔摩斯先生,为何?”

“当然,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仅给你提供个想法而已。或许你会认为此种想法有些道理。你不在这儿吃饭?好吧,再会了,请告诉我们你的进展情况。”

晚饭吃过以后,收拾完桌子,福尔摩斯又说起了这起案子。他点上烟斗,换上拖鞋,把脚搁到壁炉旁边。他突然看了一下表。

“华生,我觉得事情会有新的进展。”

“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几分钟之内。我猜想你绝对认为刚刚我对霍普金的态度不好。”

“我相信你的判断。”

“华生,你说得太好了。你应该如此看,我所了解的属于非官方情况,他所了解的是属于官方的。我有权做出自己的判断,但是他没有。他必须将他调查到的一切都报告给伦敦警察厅,否则的话,他就是失职。在一个还未定论的案子中,我不愿他的地位处于不利,因此我将我所了解的情况保留了,等到确定我的想法之后再说。”

“何时确定呢?”

“已经到时候了。现在请你看这场离奇戏剧的最终结局。”

楼梯上刚一传来声音,就有人推开了我们的屋门,来者是一个标致的年轻男人。他非常高,留着黑色的胡须,眼睛是深蓝色的,黑黑的皮肤,敏捷的步伐,这足以证明他不仅身体壮实而且十分灵敏。他顺手把门关好,随后便站在那儿,双手握成拳,胸脯快速地起伏着,他将心中激烈的感情努力压制着。

“请坐,克洛克船长,我的电报你接到了吗?”

我们的客人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了下来,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你的电报我收到了,而且按照你的规定时间赶来。我听说你到办公室去过。我是无路可逃了。先谈最坏的事吧!你决定如何处治我?你讲呀!你不会坐在那里与我做猫抓老鼠的游戏吧!”

福尔摩斯说:“华生,递一支雪茄给他。克洛克船长,先抽一支烟,你应将自己的感情控制住。假如我将你看成凶手,我就不可能坐在这里与你一块抽烟,这一点你必须相信。把一切都坦白告诉我,我们能想些办法。你如果耍花招,我就要毁了你。”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呢?”

“将昨天夜里格兰其庄园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我警告你,原原本本、不添加什么也不减少什么地说出来。许多事情我已调查清楚了,假若你有丝毫的保留,我便到窗口吹警哨,到时我也救不了你。”

这位船长思索了一下,然后在他的腿上用黧黑的手拍了一下。

他说道:“我相信你是一个言出必行、讲信用的人,我将全部过程都告诉你。不过首先我要申明一点:与我本人有关的,我绝不后悔,也不害怕,我能将这样的事再做一遍,而且问心无愧。那个可恶的家伙,他有几条命,我就将他杀死几回!可是,与夫人——玛丽·弗莱泽有关的,我不想用夫人这个该诅咒的名称称呼她。为了她,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为代价换来她一个美丽的笑容。每当我想到使她陷入困境,我便坐立不安。但是,我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先生们,我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们,然后请你们好好地为我想一下,我有何退路吗?

“我将从头说起。你似乎都知道了,因此我猜想你知道我们是在‘直布罗陀磐石’号上相识的,她是旅客,我是大副。从第一次我见到她开始,她就占据了我的整颗心。随着航行天数的增加,我爱她也越深,在值夜班的时候,我曾多次地在黑暗中跪在甲板上,俯吻着甲板,仅仅因为我看见她从那里走过。她与我的交往不深。她对我与普通的男人一样,但我并未埋怨什么。一切只是我在单相思而已。我们分离的时候,她依然没有丝毫的挂念,但我却怎么也洒脱不起来。

“第二次我航海归来之后,听到了她结婚的消息。当然她与她心爱的人结婚是情有可原的。她是有权力享受爵位、金钱的。她生来就有享受一切美好和高贵东西的权力。我并不为她的结婚而感到悲伤。我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相反的,我特别高兴,她找到了幸福,远离了一个穷光蛋的水手。我对玛丽·弗莱泽的爱就是这样的。

“我没有料到还可以见到她,从上次航行之后我被提升了,但新船还未下海,因此我要与我的水手们在西顿汉姆呆上两个月。有一天,我走在乡村的一条小路上,碰到了她的老女佣娄瑞沙·瑞特,娄瑞沙原原本本的把她和她丈夫的一切事情都告诉我了。先生们,我对你们说,我简直被这给气疯了。那个酒鬼,连吻她的鞋跟都不配,居然敢动手打她。后来我与玛丽相见了,再后来我又与她相见了一次。从那以后她不再见我了。可是有一天我接到通知要在一个礼拜以内出海,所以我打算在出发之前再见她一次。娄瑞沙常常帮我的忙,因为她心疼玛丽,她如我一样憎恨那个家伙。娄瑞沙把她们的生活习惯告诉了我。玛丽常常在楼下她的小房间中看书看到深夜。昨天夜间我偷偷地来到那儿,轻轻地敲着她的窗户。开始她不愿给我开窗,不过,她内心是爱我的,我清楚她不愿意让我晚上在外边挨冻。她小声对我说,让我绕到前边的大窗户那儿,我绕过去发现窗户没关,我走进餐厅。我再次听她亲口说出了让我感到特别愤怒的事,我也又一次地诅咒那个虐待我心爱的人的恶魔。先生们,上帝可以作证我们俩仅仅站在窗户后边而已,我们绝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在此时,那个家伙发疯一般向我们冲过来,用不堪入耳的话骂她,而且用手里的棍子向她的脸上打去。我立即跳过去抓起通条,我们两人没命地厮打着。请瞧我的手臂,他第一棍就将我打着了。接下去该我打,我如打烂南瓜一样把他打死了。你想我会后悔吗?不,如果他不死,我就得死,关键是,如果他不死,玛丽可能就会死,我怎么可以把玛丽留在一个恶棍的手中呢?我杀死他的全过程就是这样。我错了吗?先生们,如果你们两人之中,有一个处在我当时的情景之中,又该如何处治?

“他打玛丽时,玛丽大叫了一声,楼上的娄瑞沙听见叫声,马上下楼来了。有一瓶酒在餐具柜上,我打开,倒了一点儿在玛丽的口中,因为她害怕得快死。后来我自己也喝了一口。娄瑞沙特别冷静,是她为我们想的点子,我们把现场搞成了强盗杀人的样子。娄瑞沙给她的女主人讲了许多遍我们虚构的故事,然后我爬上去将铃绳切断。然后我将玛丽捆在椅子上,并将绳子的尾部搞成磨损的样子,否则的话,别人会对强盗为何上去割绳子产生怀疑的。然后我带走了一些银器,把庄园扮成遭到抢劫的样子。后来我就离开了,而且商定好十五分钟之后报警。我将银器扔进了水池中,就回西顿汉姆去了,我觉得这是我这一生中做的最大的好事。这便是事实,所有的事实,福尔摩斯先生,是否决定要逮捕我呢?”

福尔摩斯好一阵儿没有说话,静静地抽着烟。后来他向我们的客人走去,而且将他的手握住。

他说:“我想到的你都说了。我清楚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的。能从墙上的托座上抓到铃绳也只有杂技演员或水手,椅子上的那种绳结也只有水手打得出来。这位夫人也仅仅在那一次航海旅行中与水手有交往,她既然竭力为这个水手作掩护,证明她与这个水手有相同的社会地位,也可以看出她爱这个水手。因此你应明白,一旦我将正确的线索找到了,抓你也并非难事。”

“我原来想着我们的计谋警察永远也不能破。”

“警察永远不可能,我也相信。克洛克船长,尽管我知道你的行动是在受到了特别严重的挑衅以后才做出的,但是后果是严重的。我不可以断定你的自卫是不是能说是合法的。这个决定权在大英帝国陪审团的手中。不过我特别同情你,所以你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逃离这个地方,我敢说无人阻拦你。”

“这样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事。”

水手气得满脸通红。

“一个大男人怎能做这样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法律,我清楚因此玛丽会被称作同谋而受到法律的制裁。你认为我会让她承担责任而我却逃走吗?不!福尔摩斯先生,无论他们怎么处理我都没问题,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帮忙让玛丽不受到制裁吧。”

福尔摩斯第二次向这位水手伸出手。

“我只是考验你一下,这回的试探你又经受住了。但是,非常大的责任都要由我来承担,我已对霍普金有过启示,要是他不会动脑筋,那就没问题。克洛克船长,是这样的,我们会依照法律的适当形式加以处置的。克洛克船长,你是罪犯。华生,你是一位英国陪审员,你是陪审员的最佳人选。我是法官。陪审员先生们,证词你们都听清了。你们觉得这名罪犯是否有罪?”

我说:“没有罪,法官大人。”

“人民的回答就是上帝的回答。克洛克船长,你被无罪释放了。如果法律没有将其他的受害者找出来,我保证你没有任何危险。一年以后,你可以重新回到这位夫人身边,但愿我们今天晚上作出判决的正确性可以从你和她的未来中得到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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