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上辈子,韩欣远(二)

许璐洋结婚那天, 一袭白色婚纱,和新郎互换结婚戒指, 然后接吻。韩欣远和明烺坐在离主舞台最近的那张圆桌上, 同一张圆桌,两人是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的,韩欣远看着穿婚纱的许璐洋,突然就想起了七年前,季晨离穿婚纱的样子, 但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韩欣远那时和季晨离还水火不容, 婚礼那天只顾着咬牙切齿,哪还记得那人穿了什么款式的婚纱, 好不好看。

应当是非常好看的, 韩欣远在脑海里描摹出季晨离一袭嫁衣的样子,怎么会不好看呢?她心里微微抽了一下, 转头去看明烺,正巧明烺也正在看她,目光交接,明烺摇摇举了举手上的高脚杯, 又收回去,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韩欣远迟疑一秒, 也举起杯子喝了口酒,算是回敬。

韩家和明家一年前大闹了一场,这事儿C市人尽皆知,自此韩明两家划清了界限, 在C市争锋相对谁也不让谁。外人看来是针锋相对,只有韩欣远知道,如果明烺没有故意放水,凭韩家剩下来的这点底子,明烺想捏死韩家就跟捏死手上一只蚂蚁似的。不管放没放水,总之,韩欣远和明烺就算是彻底决裂了,从那之后的一年里再也没了什么往来,要不是许璐洋这场婚礼,俩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碰上一面。

明烺看上去和一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季晨离的死似乎对她没造成一点影响,甚至已经维持稳定好几年的明氏又开始高歌猛进地扩张开来,颇有几分当年明烺刚接触明氏的激进影子。

婚宴在晚上十点结束,韩欣远原想趁着宾客走光了找明烺单独聊点事,谁知宴席一散明烺就找不着人了,问了许璐洋才知道,原来明烺早走了,韩欣远只好告辞了许璐洋,悻悻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喝了点红酒昏昏欲睡,韩欣远简单冲了个澡就扑在床上睡觉,好不容易睡了过去,梦里也并不安稳,接连做了好几个噩梦,梦见她站在空旷的医院大门前,不远处的水泥地上一滩鲜红的血液在流淌,那滩鲜红的液体中间躺着个人,韩欣远抑制住浑身的颤抖走过去,果然是季晨离的脸,煞白煞白的,眼珠子外凸,死相可怖。

韩欣远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背后冷汗涔涔。

韩欣远其实没见过季晨离的死状,她那时正是最忙的时候,一天好几个通告,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哪还有心思顾及季晨离怎么样——反正季晨离经接受了手术,医生也说慢慢休养就能恢复,而且她也已经和明烺离了婚,反正韩欣远六年都等了,再多等几天也没什么。谁知就这么几天就等来了一具尸体。

韩欣远脑子涨得难受,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疼,她扶着脑袋赤脚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清凉的液体灌进喉咙才算好一些,她放下杯子,呆愣地坐在床沿,两个眼睛直勾勾盯着地板失神。韩欣远虽然没有见到季晨离最后一面,但脑补出来的就已经够绝望了,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明烺,据说当时季晨离就摔在明烺的腿边上,真不知那人得有多大的承受力才没有立马疯了。

韩欣远掏出手机,输入那个她早就滚瓜烂熟的手机号码,电话接通后,她不等对面反应,直接道:“明烺,出来喝酒吧。”

明烺在那边沉默了几秒,“时间,地点。”

“现在,你那儿有酒么?”

“没有。”

“那你过来吧,我等着。”说完她就挂了电话,走出房间,看看酒柜上一排排她四处搜罗来的顶级好酒,嘲讽地笑了笑,也不知在笑谁。

明烺来得很快,看样子是开飞车过来的,韩欣远已经准备好了酒杯倒好了酒,她一进来什么话也不说,先干了一杯,似乎觉得不过瘾,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韩欣远摇晃着酒杯看着她笑,“好酒吧?”

“嗯。”眨眼间,明烺已经第三杯酒下肚,她喝酒不上脸,三杯下肚神色如常,跟喝水似的,韩欣远又想起了季晨离。季晨离虽然嗜酒,可她喝酒最容易上脸,三杯一过脸立刻就红得跟烧起来似的,好像随时都要醉,可她酒量好,看着要醉,旁人都等着她闹笑话,往往把桌上人都喝趴下她都醒着,也不知私底下喝了多少酒练出来的酒量。

韩欣远也喝干自己杯里的酒,又倒了一杯,道:“这酒原本都是为晨离准备的。”

明烺喝酒的动作一滞,不留神呛了一下,捂着嘴闷咳,韩欣远赶紧给她递纸巾。

“她不爱喝红酒。”明烺放下酒杯道。

“是么?”韩欣远嗤笑,“我以为有关于她,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明烺想了想,道:“她爱喝二锅头。”

五十度的二锅头,一口下去喉咙像要烧起来似的,明烺只试过一次,独自醉了一天才醒过来。

韩欣远听完又笑了,讽刺道:“你知道为什么么?”

明烺转脸过去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因为二锅头容易醉。”

明烺点点头,了然道:“说的也是。”

之后两人都不说话,一人端着个杯子喝闷酒,韩欣远喝得微醺,心里的沉郁才消散一点,下巴撑着酒瓶子,眼睛半眯半睁,“你还记得季晨离穿婚纱么?”

“记得。”

“好看么?”

“好看。”

“有多好看?”

韩欣远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明烺的回答,她好奇地转头,发现明烺又开了瓶酒在喝,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她,韩欣远撇撇嘴,嘟囔:“小气鬼。”

韩欣远也想知道季晨离穿婚纱有多好看,可惜再没有机会了。

她突然没头没尾道:“还有五十年。”

“什么?”

“假设我能活到八十岁,没有季晨离的日子我要活五十年。”韩欣远轻笑,“已经过去一年,还剩四十九年。”她靠在沙发里捂住脸叹道:“四十九年,可怎么熬。”

明烺没法回答她,因为明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下去。

“明烺,你从前对她好么?”韩欣远问。

明烺道:“坏透了。”

韩欣远眼角突然流下泪来,“我也是。”

她们两个刽子手,生生把季晨离逼上了绝路。

这是季晨离死后,两人在一块喝的唯一一顿酒,那晚两人几乎扫光了韩欣远六年的存货,都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在地板上躺了一夜,醒来后整理仪容,各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再没有交集。

季晨离死去的第一年,韩欣远满脑子想的都是没有季晨离的日子该怎么熬,季晨离死的第二年,韩欣远终于意识到,不管怎么熬,日子都是一天一天过,时间在推着她前进,不管她愿不愿意。又过了几年,韩欣远似乎已经适应了季晨离的死亡,她终于敢去给季晨离扫墓,不忙的时候一个月去两次,每次在墓前待一整天,后来又慢慢地不去了。

等到季晨离死的第十年,韩欣远发现时间过得真快,九年前还在想没有季晨离的日子该怎么熬,不知不觉十年都过去了,她甚至在梦里都不常想起季晨离了,韩欣远想,时间果然是能治愈一切的良药,然后她又发现,自己已经九年没有见过明烺了,不知她现在生活如何,有没有走出来。

大概是快走出来了吧,韩欣远想,十年了,自己都走出来了,明烺就算当年受了天大的刺激,也该一天天的好转了才是,不过她没有试图去找明烺,两人关系走到这一步,互相当对方不存在才是最好的结局。

到了季晨离死后的第二十年,那年韩欣远五十岁,她再怎么保养得当,也还是发现了白头发,拔了一根又长一根,于是韩欣远发现自己老了。

韩欣远把白头发扔进垃圾桶,突然想到再过三十年,自己下去见季晨离的时候,季晨离还是三十岁时候的样子,而自己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不知她看到自己会不会笑出声来,韩欣远想了想那个画面,自己先笑了,这时候手机有人打进来,她接了电话,笑容僵在脸上。

电话是许璐洋打来的,她说明烺死了,跳楼,就在当年季晨离跳楼的地方。

韩欣远的手机咣当掉了下来,瘫坐在沙发上,刹那间,季晨离的死亡,那些让人半夜惊醒的噩梦,所有的一切突然又朝她袭来,韩欣远打了个寒颤,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伤心,她又想起十九年前,自己问明烺:“怎么熬。”

明烺终于还是没能熬过去。

韩欣远害怕自己也熬不过去。

韩欣远没有见到季晨离的最后一面,也不敢去见明烺的最后一面,直到明家遵照明烺的遗嘱把她和季晨离合葬在一处,次年的清明节,韩欣远才敢过去探望。

季晨离生前对明烺爱而不得,死后却又不得不忍受明烺的日夜骚扰,韩欣远站在她们墓前,看着并排立着的两座墓碑,有点羡慕。

“还有三十年。”韩欣远道,“慢慢熬吧。”

……

夏天炎热,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电关了空调,韩欣远做了个又长又可怕的梦,顶着一脑门的汗从床上跳起来,那个梦太过真实,好像她活了一辈子一样的真实,以至于她醒了之后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醒了,狠狠照着大腿掐了一下,疼得一个哆嗦。

那个梦里,季晨离死了,明烺也死了,只剩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韩欣远醒来依旧惊恐未定,凌晨三点给季晨离打了个电话。

“谁……”接电话的是明烺,声音迷迷糊糊的,后来似乎季晨离被吵醒了,嘟哝了一句,韩欣远又听见明烺的柔声安慰。

“是我。”韩欣远道。

半夜三点给季晨离打电话,明烺怔了怔,随后心里不大痛快起来,“韩欣远?晨离睡了,有事你跟我说就行。”她说完这句还是不大痛快,又补充道:“我明天告诉她。”

“我……”韩欣远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烺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季晨离在一起久了的缘故,染上了季晨离没耐性的毛病,等不到韩欣远的反应,又道:“没事的话我挂了。”

“有事!”韩欣远连忙道,“晨离最近好么?”

“好。”

“那你呢?”

“也好。”

“那就好,那就好。”韩欣远神神叨叨地重复了几遍,才道:“那你们好好的,我挂了。”

“韩欣远!”明烺忽然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什么?”

明烺看看季晨离,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惊悚,“没什么,我挂了。”

电话里传来嘟嘟声,韩欣远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有点失落,不过又踏实睡了。

她这个人骨子里带着自私,这点她知道,所以她永远都学不会去爱一个人,也没有人愿意爱一个如此自私的她。

自己爱自己呗,韩欣远想,也没什么不好的。

……

明烺把手机放在床头,重新躺了下来,刚一躺下,季晨离的手臂就圈了过来,紧接着她的颈窝里扑进来一团热气,季晨离的脑袋也靠了过来。

“谁啊?”季晨离抱着明烺,睡意昏沉地问。

“韩欣远。”明烺亲了亲季晨离的发顶。

季晨离对韩欣远这三个字带着天然的敌意,闭着眼在明烺的耳边嚯嚯地磨牙,“你现在归我养,再去找她一个试试?”

“不找不找。”明烺搂着她笑着哄道:“老婆在我怀里暖乎乎地抱着呢,哪还想得起别人?”

季晨离嘿嘿笑了,佯怒,“明烺,你怎么越老越不正经了?”

明烺在她耳边轻轻道:“被你调教的。”

季晨离窝在她怀里,手在她身上乱摸一气,咕哝道:“明烺,你的胸是不是变大了?”

“是么?”

“是啊,大了0.5厘米!”季晨离又狡猾地笑起来,“你得感谢我,知道不?”

“知道知道。”明烺把季晨离作乱的手握在手心里亲了亲,“感谢老婆揉大了我的胸,行不行?”

“老流氓。”季晨离在明烺怀里偷笑。

房间里安静下来,夜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欣远番外,完。

接下来可能还有一两章主CP番外。

其实我觉得写到现在应该没人想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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