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单薄

季晨离出了陶源的病房直接去了护士站,找到了护士长,问明烺在哪间病房,病情怎么样了,谁知护士长说医院里压根就没这个人,季晨离又去了其他几个科室打听,都说没听过这个人,最后急得没办法,直接去了明氏总部大楼找明艳,前台小姐笑得挺甜,说出来的话却让季晨离心凉了半截。

“小姐您好,真抱歉,没有预约不能见副总。”

季晨离跟前台小姐道了谢,浑浑噩噩出来,太阳明晃晃照在脸上,晒得她脑袋一阵眩晕,扶着大门前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明烺想躲着一个人的时候,就算季晨离把整个城市翻个底朝天也没用。

如果是明烺故意躲着不见季晨离倒好,季晨离是自己亲身经历过车祸的,怕就怕明烺出事了。

眼看快到正午,地表气温越来越高,季晨离感觉从脚底下涌上来的热气,走在马路上就像躺在蒸笼里,她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似乎被太阳的灼热融化成了浆糊,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

好在她还尚存一丝理智,记挂着躺在医院无人照料的陶源,眼看时间接近正午,陶源一个人在医院没吃午饭,季晨离打了辆飞的赶到医院,在医院旁边的馆子里给陶源带了碗粥。

“明烺怎么样了?”陶源一直在等着季晨离,一见季晨离进来,忙不迭问她。

季晨离脑袋上一脑门的汗,眼神都没有焦距,她没有答陶源,把粥放在旁边的矮柜上,在脸上硬挤出一个微笑,“姐,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坏了吧?我买了粥,先垫垫,明天给你煲汤喝。”

陶源最了解季晨离,看季晨离那样子就知道肯定出什么事了,她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僵了,“难道明烺她……”

“没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明烺就是千年的祸害,姐你别担心,她一定没事的。”季晨离边把装粥的外卖盒子打开边安慰陶源,可她越说到后来音量越小,到最后不像安慰陶源,更像在安慰她自己。

陶源眉毛一拧,神情严肃,“晨晨,你跟我说实话。”

明烺从前对季晨离做的那些事,陶源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但这次明烺是拼了自己的性命救了陶源的,如果真因为这个出了什么事,陶源为此欠了明烺一条命,以陶源对季晨离的了解,她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一辈子都没好日子过了,明烺伤情如何,是死是活,陶源一定得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季晨离手上托着外卖盒子,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粥里划拉,想把粥的热气散了好入口,闻言手上转动勺子的动作戛然顿住,她苦笑一下,“我不知道。”

“明烺人在哪里,是死是活,我一点都不知道。”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看向陶源的眼神里惶惶无措,被惊惧慌张填满,就像个做错了事等着大人责罚的孩子,“姐,万一明烺真的……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明家那么大的基业,当家人出事了不会一点风声都不露出来,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说明明烺还活着。”陶源叹了口气,季晨离看着咋呼,其实是个挺没主心骨的人,这种紧要关头,陶源得保持清醒,她得时时注意着季晨离的精神状态,不能让季晨离再一个人胡思乱想进了死胡同出不来。

果然有了陶源这句话,季晨离镇静不少,她喂陶源喝了大半碗粥,陶源问她吃饭了没有,季晨离一直在愣神,直到陶源问第三遍的时候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姐,你叫我?”

“我问你吃午饭了没有。”陶源语气里满是无奈。

季晨离摇摇头,“我不饿。”

“不饿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陶源知道季晨离想着明烺的事,柔声安慰道:“晨晨,你冷静一点,明家那边没放出风声来,就代表明烺没事,现在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季晨离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恍恍惚惚点点头,舀了一勺粥就往陶源嘴里送。

陶源撇着头躲开,“我吃饱了。”

季晨离应了一声,就着陶源用过的勺子把剩下的半碗粥全呼噜下去,刚吃完就有点反胃,季晨离怕陶源担心,找了个借口出了病房,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吐了个一干二净,吐完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偶尔进来个上厕所的路过季晨离身边都被吓了一跳,贴着墙从她身后绕开。

季晨离在脸上使劲搓了好几下,好歹脸上看起来有了点血色,这才重新回了病房。

陶源不知季晨离去干了什么,不过看她脸色也能猜出来她状态不怎么样,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语言上的安慰太苍白无力,陶源除了替季晨离着急,什么办法也没有。

“对了,”陶源突然想起来,“你去问过韩欣远没有?她和明烺走得近,明烺的事,她多少肯定知道点。”

季晨离眼睛一亮,噌的站起来,明显兴奋了起来,“对对,韩欣远……韩欣远!我现在就找她,现在就给她打电话……”季晨离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手机来,才想起手机估计早在她疯之前就沉到海里去了,刚燃起来的那点希望瞬间破灭,又颓然地坐下去,半天不见动静。

“我办公室里有个电话簿,里头有韩欣远的联系方式。”陶源努力把自己裹着绷带的手贴近季晨离的手,试图给她一点鼓励,“找到韩欣远,把明烺的事打听清楚以后,好好睡一觉,医院有护工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姐……”

“快去吧。”

季晨离点点头,在病房里待了不到半小时,又匆匆走了。

韩欣远并不难找,她的私人手机号码知道的人不多,都是重要的人,所以永远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状态,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迟疑两秒接起来,听到电话那头人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惊讶,“晨离?”

季晨离没工夫跟韩欣远进行多余的客套,电话接通后喂了一声,听到韩欣远回应了就直奔主题,“韩欣远,你在哪?”

季晨离问这句话的时候韩欣远正在一个地址隐蔽的私人疗养院里,她朝某个门里看了看,里头是明艳和许璐洋,表情严肃地在商议什么事,韩欣远犹豫了一下,抬腿往屋外走去,出了屋子才道:“晨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要见明烺。”

闻言,韩欣远语塞,她吞吞吐吐半天,才道:“明烺现在在接受治疗,不方便见任何人。”

可季晨离语气坚决,“我要见明烺。”

“晨离,你冷静一点。”韩欣远头疼地捏了捏鼻梁,现在明家上下表面平静暗潮涌动,她和明艳已经忙了两天没合眼,实在没精力再去应付一个胡搅蛮缠的季晨离,“明烺那辆车的车身是经过特殊改装的,就是□□在车底盘下面爆了都没事,明烺伤得不轻,但绝对死不了。”

“真的?”

“真的。”

“那我能听听她的声音么?”

“季晨离。”韩欣远不耐烦地扶额,“这次车祸你真的以为是意外么?现在我们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你就别来添乱了行么?”

等季晨离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那头就只剩下了收线的嘟嘟声。

添乱,季晨离轻笑一下,她好像总是给别人添乱。

不过还好,明烺还活着。

季晨离的肺部终于得以流通一片新鲜的空气,她好像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季晨离暗暗骂自己贱,明烺对她坏成那样,那人真出事了,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担心牵挂。

季晨离当然不觉得自己还会到明烺那去自投罗网,可她也不愿明烺有任何的意外。

季晨离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了是了,陶源能活下来多亏了明烺,要是明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肯定会自责一辈子的,所以明烺得活着,得好好活着。

韩欣远那一通电话说得含含糊糊,季晨离好歹曾经在明家待过那么长一段岁月,明家的那点事有所了解,说来说去不过名利之争,季晨离懒得去管,专心给陶源煲汤做药膳,想方设法地为她补充营养。

陶源看季晨离若无其事,就知道明烺大概没有性命之忧,于是找了个机会问季晨离:“晨晨,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季晨离给陶源剥了根香蕉,切成刚好入口的大小,装在碗里,用勺子一块一块喂给陶源吃。

“就是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季晨离放下勺子,淡淡道:“等你好了,我可能会离开这座城市……再不回来了。”

“那明烺呢?”

“明烺……”季晨离讽刺地轻笑一声,低低地叹息,“姐,明烺那个人,把我害得这么惨,上辈子害了我还不够,这辈子还要继续纠缠不休地折磨。可就是这么个人,她出了事,我还是忍不住担心牵挂。”

陶源不知道她说的上辈子这辈子,只当她在发牢骚,可后面的话一听有点急了:“难道你还想和她在一起?”

“在一起?”季晨离听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似的,摇摇头,嘴边扯出一点笑,“我和她再不可能在一起了,只要想起她,我就浑身发冷,冷得打颤。”说着,大夏天里,季晨离真的抖了一下。

“那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就随便找个小城市,开个早餐店卖煎饼果子吧。”季晨离笑了笑,“姐,以后我再也不能在你身边,吃你做的菜了,我爸妈的坟,你每年得了空,替我照看着点,就当你养大了个白眼狼。”

季晨离在这城里经历过温馨幸福,经历过灯红酒绿,也经历过生死磨难,她的两辈子都耗在这里,她在这城中待够了,也该走了。

“出去也好,这座城高楼万丈,灯火辉煌。富丽堂皇下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走了好。”陶源轻叹,“走了好。”

季晨离听了,只是笑。

陶源受伤住院,没精力去管孤儿院的事,季晨离自然要多操点心替她照看着,季晨离生病的这一年算是把孤儿院这些工作人员的德性看了个遍,谁好谁坏,谁的心眼最多,她都记在心里,给陶源整理了个详细的名单,防止以后自己不在了陶源被骗。

杂事处理到晚上十点多还没处理完,季晨离特意定了个每晚十点的闹钟,准点给韩欣远打电话。

韩欣远上次话说重了,担心季晨离会计较,后来季晨离每天打电话过来,她很高兴,总想找机会解释那天自己的语气问题,不过每回都被季晨离轻言巧语几句话给带过去了,一次都没成功过,韩欣远有点无奈,干脆也放弃解释了。

季晨离清醒后,韩欣远再没说过喜欢她要照顾她这类的话,经历了季晨离的一场大病,似乎所有人都长大了,韩欣远自觉地不再提从前的事,小心翼翼地恪守朋友的那条线,但接到季晨离的电话还是很高兴,虽然季晨离每次只说几句话就会挂断,而这几句话都和明烺有关。

韩欣远不知自己是出于对从前的一种补偿心理还是真的对季晨离有点好感,她把明烺每天的情况交代给季晨离听,事无巨细,明烺今天意识清醒了,明烺今天终于不必再吃流食,明烺的手腕能活动了,明烺……

季晨离没亲眼见到明烺的伤势,只从韩欣远每天的话里就能猜出,明烺伤得果真太重,从立夏到立秋,陶源都已经痊愈,明烺才刚能下地走路活动。

季晨离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夏天就在医院孤儿院来回穿梭中过去。

立秋刚过,秋老虎横行霸道,白天越热晚上就越凉,陶源痊愈不久,又是个事事都要自己操心的主,季晨离怕她生病,特意给她炖了银耳莲子羹当宵夜,看着陶源吃完,收拾了厨房,回她自己住的房间要穿过一条林荫道,晚风吹过,一片枯叶飘摇落在季晨离发顶上,季晨离拿下来对着月光看了看,这才发现,又到了秋天了。

季晨离今天刚和韩欣远通了电话,韩欣远在那头很兴奋,说明烺终于能站起来,连医生都不能打包票的事,明烺却做到了。

韩欣远没有细说明烺的腿伤到底有多严重,可季晨离光是想想都觉得骨头缝里疼得厉害。

“能恢复成从前那样么?”季晨离问。

韩欣远支吾道:“恢复如初有难度,不过能跑能跳没问题,就是从前那样的身手可能……不过她身边有那么多保镖守着,自己的功夫没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季晨离不置可否,沉默了一阵,才道:“我要走了。”

“去哪?”

“哪都好,总之是离开这座城市。”

韩欣远了然,点头,“离开了也好,反正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大不了以后我经常去看你。”

季晨离笑了笑,没说什么,于是韩欣远知道自己僭越了。

季晨离上辈子欠了陶源一辈子,这辈子又为了陶源欠了明烺一辈子的恩情,大概命运就是这么戏剧性,该发生的事,换种形式换个时间,总会发生的。

第二天晚上通电话的时候,季晨离道:“你跟明烺说,我想见她一面。”

韩欣远那边答复得很快,定了时间,周六十点还派了车来接季晨离,车子在疗养院门口停稳之后,季晨离心里咚咚打鼓,开车门的时候手都是哆嗦的。

韩欣远早已在疗养院门口等着,见到季晨离的时候一阵恍惚,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互相客套几句,领她进去,到了一个幽静的别院,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明烺就在里面。”

她说完识趣地离开,季晨离牙齿都在打颤,强行镇定心神,稳住手上的抖动拧开房门,落地窗前站着一个高挑清瘦的背影,四周竹林环绕,又逆光,外头亮堂,屋里却很黑,明烺的身形混着屋内昏暗的光线,形成一道单薄的剪影。

季晨离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过明烺,几乎认不出明烺的样子。

回想从前,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明烺的身材永远是修长又匀称的,精瘦的身形下涌动的都是力量,从来没有这样单薄得仿佛秋风都能吹倒她的时候。

季晨离轻声唤那人的名字:“明烺。”

话音一出,自己都能听到音调里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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