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逃走

西巷和河东的土地招标结果同时公开,一时间引得公众哗然,这两块地创了C市地价之最,西巷毫无悬念地被屈家收入囊中,屈和风在他的总裁办公室,靠着他舒适的皮椅,笑得洋洋得意,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去明烺面前耀武扬威,他耐心尽失地在皮椅上扭动,好像那上面有什么扎人的东西,他一刻都坐不下去。

但他最终还是压下了性子,强迫自己定在椅子中,保持优雅得体的胜利者姿态,等着明烺上门质问——最好带着随时会爆炸的愤怒。

C市靠海,自古就是天然港口,凌晨一点,中秋,季晨离站在早已废弃的旧港口边,穿了件纯黑连帽的开衫,腿边是一个中号旅行箱。

即使白日天气依旧炎热,到底已经入了秋,还是在海边,深夜,冰凉潮湿的海风带走最后一点阳光余热,一阵浪花翻过,季晨离终于打了个寒颤。

她朝海站着,面前是一轮硕大的圆月,明亮、饱满,大海像一个巨大的托盘,把这轮璀璨又寒凉的月亮高高地托起,在深色的海平面上洒下一片粼粼波光,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梦幻的好看。

季晨离无心欣赏,她站得像个雕像,眼睛死死盯着大海的某个方向,握紧了脚边行李箱的拉杆。

黎明来临前的那一刻总是最黑暗的,季晨离握着拉杆的手心里冷汗涔涔,只要过了今晚,过了今晚,明烺就再也找不到自己。

季晨离从没想过自己会有算计明烺的一天,一旦这天真正来临,一切似乎又都说得通。

是明烺的错。

季晨离面无表情地想,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假离婚不过是让季晨离认清自己和明烺之间地位悬殊的导火索,真正引爆一切的是明烺的步步紧逼。

策划得正好,那么周密,一切都伪装成偶然,让季晨离无知无觉地跌入她的陷阱,甚至还心甘情愿。

什么欧洲的偶遇,什么被订满房间的酒店,还有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高烧,季晨离冷笑,嘴里灌进一点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

明烺大概真的以为自己是个随便哄哄就能上当的傻子。

酒吧里低调平凡的酒保,咖啡店门口看报纸的路人,浴室里开了两个小时的喷头,季晨离去摸的时候,水管凉得刺骨,直到明烺抱着她,说出那句“这次让我爱你”,季晨离只觉得掌心的冰凉通过血液直达心脏,五脏六腑尽数冻结。

明烺搂着她的不是手臂,是一点一点收紧的罗网,把季晨离层层裹住,连动都动不得。

季晨离才意识到,自己以为的“自由”和“放下”,不过是明烺稍微松了松手上的绳索,为了迷惑自己而营造的假象。

锁链还在,什么时候明烺不耐烦了,随时收紧绳索,自己的脖子就会被紧紧勒死,活命都成问题,更妄谈其他。

季晨离不知道明烺对她有没有爱,大概没有,不过,总还有点愧疚。

那些自己都不愿回忆的早已腐烂的伤口,季晨离故意把它们连皮带肉地掀开,赤裸裸地暴露在明烺的眼前,只为了明烺的愧疚深一点,再深一点,明烺不愿放她走,她们俩只好在一起,相互折磨,谁先崩溃算谁输,季晨离已经输过一次,不可能输第二次。

找到屈和风是季晨离没有办法的办法,通过任何正规渠道到达任何一个地方,明烺都有办法找到她,把她抓回来,只有不留任何消息的失踪,明烺才无迹可寻。

再说明家经历这一场变故,明烺大概会焦头烂额好一阵子,等她有功夫注意自己时,自己早就消失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地球那么大,季晨离不信明烺有那么大的本事再抓住自己一次。

C市的旧码头,最松散混乱的地界之一,各种能干的不能干的营生混杂,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偶尔消失一两个人,警察都不会费心去管。

季晨离在等一艘今夜出海的“渔船”,那船会带她到公海,之后自然有别的船接应。

约定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季晨离不停地看表,时针越来越接近,她手上的汗也越来越多,到最后掌心湿滑得连拉杆都握不住。

突然来了一阵大风,海浪轰隆撞击旁边的礁石,季晨离心里一惊,手上懈了力气,拉杆箱承受不住风压,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凌晨一点五十五,一点五十六……

季晨离盯着滴答转动的秒针看,心也跟着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快,她的心跳迅速超过了秒针的转速,五分钟,比一个世纪还长。

一点五十九,两点。

约定的时间到了,季晨离抬头看看海面,海风仍在呼啸,海浪翻滚,别说船,就连一个塑料袋都没有,她的手按在心脏的位置,攥紧黑色帽衫上的一片棉质布料,五指嵌进去,快把衣服撕出一个窟窿。

难道被屈和风耍了?还是……还是被明烺识破,计划失败?季晨离的脑子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填满,她攥着胸口,在海风中快要喘不过气来。

直到,海平面的方向驶来一条渔船,那条渔船在海浪间晃荡,看得季晨离一阵心惊肉跳,但最终还是安妥地朝旧马头的方向驶来,稳稳地靠岸。

刹那间,季晨离脑子里的所有想法全部消失,她本能地拉起自己的行李箱,不管不顾地跑上船,急冲冲抓着船上陌生男人的手臂:“快开船!快开船!”

她的心跳如雷,红着眼睛嘶吼,好像身后有什么吃人的猛兽,立刻就要扑上来把她撕碎,“我叫你开船!快开船啊——”季晨离声嘶力竭地摇晃那个一语不发的陌生男人,眼珠子瞪得快凸出来。

终于,如她所愿,船缓缓开动,朝远离港口的方向驶去,在夜色中没入大海。

季晨离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码头,膝盖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结束了,季晨离想,一切都结束了。

去他妈的明烺,去他妈的纠缠了两辈子的爱情,季晨离通通不想要——她连亲情都不要了,抛弃一切,只为了离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远一点,更远一点。

海风依旧苦咸,季晨离扶着船舷站起来,趴在船舷上大笑,任凭苦咸的海风灌进嘴里,她眼泪流了满脸,在这苦咸中尝出一丝甜味来。

“在等我么?”季晨离的身后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季晨离浑身一震,笑僵在喉咙里。

屈和风安稳地等着明烺即将到来的愤怒,或者明艳,甚至是韩欣远,随便,谁都好,屈和风等不及用胜利者的姿态奚落这些人了,这些从小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的人。

尤其是明烺,这人压了他二十年,也该尝尝失败的滋味了。

可是。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个上午过去了,屈和风办公室里的电话安静得像是死去了一般。他既没等来合作伙伴的道喜和爷爷的夸赞,也没等来明家任何一个人暴怒的电话。

怎么回事?屈和风心中升起一点不安。

再然后,他的电脑上弹出一条新闻推送。

[我市地铁五号线城西中转站将于明年二月动工开建。]

屈和风以为自己没看清,他定睛聚焦再看过去,城西。

不是西巷,不是河东,是城西。

城西的开发权原属于屈氏和明氏两家共同所有,可那地方太偏,毫无商业价值,短期内难以回笼资金,早在半年前就被屈和风转给了一家海外公司。

屈和风面色如铁,好像整个人跌进冰窖里。

明艳坐在她的副总办公室,喝着许璐洋亲手给她泡的龙井茶,脚搭在办公桌上,看着电脑屏幕推送冷冷地笑了一声。

现在屈和风是什么表情?面色如土?面如死灰?还是在办公室暴跳如雷地砸东西?

人人都当明艳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从小靠着明烺撑腰四处闯祸,反正她身后是明烺,总有人给她收拾。

私底下的那些传言,明艳听的多了去了,明家的两个女儿为了个女人反目成仇,明家交到明艳的手上,马上要完了。

所有人都忘了,明艳和明烺,不管再怎么闹,总是姓明的,连韩欣远都说,大姐永远是大姐,不能因为外人坏了一家人的感情,明艳最会审时度势,怎么会连这点都看不清。

西巷的开发权最终落在了屈家手上,而河东的地价炒到40亿,最后被王家和袁家共同拿下,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到手的黄金成了沙子,C市最终还是落到了明家手上。

“这下,恭喜副总了。”许璐洋笑盈盈地跟明艳道喜。

“都是明烺算计好的,有什么喜的。”明艳冷哼。

明烺还是她大姐,可裂了缝的关系,再怎么补都补不回原来的样子。

海上的风很大,季晨离大张的嘴巴来不及合上,海风灌进肚子里,从内而外的冷,她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扭头。

夜色里一个穿了黑风衣的女人,半长不短的头发被海风吹乱,双手插兜,冲季晨离微微一笑,一口白森森的牙露出一角,很快消失,随时能咬断季晨离的脖子。

明烺缓缓走来,从身后圈住季晨离,下巴垫在季晨离的肩膀上,那人下颚很硬,硌得季晨离肩膀生疼。

“晨离,我说过,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但是,不能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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