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狐狸精

韩欣远从小在明家住,算明家的半个主人,东西极多,那些东西全被堆在院子里,架了个大火炉一件件烧,整个明宅的上空都被一层黑烟笼罩。

明艳在公司跟着许璐洋学完当日课程回来,在老远的大门前就看到寨子的方向黑云浓密,她以为家里失火,赶紧加了脚油门冲回去,一个急刹漂移停在主宅前的花园里,才发现原来是在烧东西。

明艳下车,只觉那些东西眼熟得很,又见季晨离也在场,她摆出一副笑脸,想上前打个招呼,余光瞟到正往炉子里扔的一件礼服,那不是自己送给韩欣远的十八岁成年礼物么?明艳赶紧从佣人手里夺回衣服,怒骂:“你在烧什么?”

佣人看了眼明烺不敢说话,明艳心下明了,再仔细看要烧的东西,发现都是韩欣远的,她胸中蹭的火起,汹汹到明烺面前,“姐,你这什么意思?”

明烺不理会她,只对佣人道:“接着烧。”

季晨离在一旁抱胸看戏,故意阴阳怪气地搭腔:“烧,火再烧旺点儿,全给我烧干净才好!”

“我看谁敢!”明艳喝住佣人,转头看向季晨离,压着怒火道:“晨离,有事坐下商量,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商量?”季晨离冷笑,走到明烺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话对着明烺说,眼睛却看着明艳,笑盈盈道:“阿烺,不如我们再商量一回?”

这一声阿烺,虚情假意,半点真心都没有,明烺的眼里却颤了颤,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沉声吩咐佣人,“烧。”

到这明艳全明白了,这么大的阵仗,原来只是她姐为博美人一笑。可她想不通,季晨离前段那么义正言辞地要跟她姐一刀两断,这才不到半年吧?怎么突然又性情大变了?

明艳看季晨离小人得志的嘴脸,站在她姐身边,下巴抬得高高的,恨不得用鼻子看人,她气得牙痒痒,可又惮着她姐的面子,还得咬牙赔笑,“晨离,不是,嫂子,有话慢慢说,欣远就算从前再大的不是,拿她的东西撒气叫什么事?”

季晨离压根没听明艳说话,和明烺十指相扣,贴着明烺的耳朵甜腻腻地问:“阿烺,晚上想吃什么?”

明烺反握着季晨离,“你想吃什么?”

“我啊?我想吃……”

“姐!”明艳被两人完全忽视,气得浑身发抖,她再也忍不下这口气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把季晨离从明烺身边推开,可明烺到底比她厉害,先她一步把季晨离挡在自己身后护得严严实实,明艳连近身都难,然后,明艳又看到了明烺身后季晨离挑衅似的微笑。

明艳指着明烺的鼻子,愤怒地叫骂:“姐!欣远和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连她都不要了是不是!”

这是第一次,明艳敢这么跟明烺说话,明烺站在那任她骂,明艳气极,一旦开了闸,满腔怒火再也收不回来,破口骂道:“姐,你当初娶个女人我不说什么,救欣远的命要紧,你伤了欣远的心我也不说什么,谁让这女人身上的骨髓金贵能救命呢,你把青蓝姐弄到美国去,行,是青蓝姐不对,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片场泄私愤,折了明家的面子!可今天你居然为了这么个女人烧欣远的东西!下一个是谁?轮到我了是不是!”

“这个女人哪里好?乘人之危阴险狡诈,装得一脸的白莲花样!我还当她真的不在乎你不在乎明家的钱呢!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绝了,谢青蓝说得不错,你他妈就是个狐狸精!现在终于露出尾巴来了!”

管家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站在边上默默看着,眼看这个无法无天的二小姐越说越不像话,他暗中观察明烺的脸色,发现已经有些不好,赶紧上前去把明艳劝回来,“二小姐,有话慢慢说,你和大小姐一母同胞,血浓于水……”

“血浓于水?血浓于水比不上外面勾搭她的狐狸精!”明艳眼珠子都是红的,说到最后近乎咆哮,脖子上的血管都凸出来,要不是管家拉着,她恐怕早就扑到她姐身上咬人了,“明烺!你为了这个狐狸精两个妹妹都不要了是不是!你说话啊!”

她吼完这一句,胸膛剧烈起伏,哼哧喘粗气,天色渐渐暗下来,火炉里的属于韩欣远的东西还在熊熊燃烧,火光照得整个花园都是亮堂的,一阵风过,火花摇曳,明明灭灭地映在两姊妹的侧脸上,照不到光的那半边脸隐在暗处,相似的轮廓深刻的五官,一个狰狞一个冷淡,空气一片死寂。

然后,一个含笑的声音打破死寂,躲在明烺身后的季晨离笑道:“我想吃汆丸子。”

明烺牵着她的手紧了紧,道:“好。”

“好,好……”明艳的情绪彻底爆发了,她一把甩开拦着她的管家,二话不说上前对着明烺的脸就是一耳光——

啪。

清脆响亮。

空气再一次死寂。这回连季晨离都愣了。

明艳愣怔地看看自己的右手,她在气头上,这一下用了十成力道,掌心通红。

再看明烺,她的头歪向一边,半边脸先是煞白,然后红了一片,接着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我……我……”明艳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没想到这一下能真的打在她姐的脸上,以明烺的身手,要拦要躲简直易如反掌。

明烺虽然性格冷淡了点,从小不爱说话,可对明艳是极好的,小时候明艳跟个小豆丁似的,经常被别家的小孩欺负,哪回不是明烺去教训人家的?后来人家父母牵着鼻青脸肿的小孩来告状,父亲发怒,明烺一声不吭地认错,为了给人家家长一个交代,当众拿皮带抽她,皮带挨着肉,明艳躲在母亲怀里听,听得心惊胆战。

明烺那时年纪也不大,愣是咬着牙,一句痛也不喊,父亲罚她跪祠堂,她老老实实去跪,跪着背家法,小小年纪字正腔圆,尖细的嗓音,偏背出了正气凛然来。连父母都要暗暗叹气。

所以明艳从小就听这个不苟言笑的姐姐的话,在她眼里,姐姐就是个无比让人安心的靠山,有她在,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别人家的姐姐是好,给妹妹扎辫子,教妹妹打扮,和妹妹一起穿裙子,可遇着欺负只能俩人手拉手到父母面前哭。只有自己的姐姐和别人家的姐姐不一样,她不会和自己一块玩洋娃娃,也不会给自己扎辫子,可她比别家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好得多。

就是这样的姐姐,现在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明艳怎么不气急败坏。

明烺被自己的亲妹妹当众扇了一耳光,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怕明烺会发怒,可明烺只是摆正脑袋,语气平静:“我在公司旁边有套临时公寓,你先去那里住,许璐洋会给你钥匙。”

“不用你赶我走。”明艳看自己的姐姐还是这么冥顽不灵,冷笑:“我走,走得远远的,绝不打扰你们的清净!”

她说着真的上了车,顺带捎上了管家,马达轰鸣一声扬长而去,剩下的佣人抖了抖,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颤抖地问:“小姐,还……还烧么?”

明烺看了季晨离一眼,沉声道:“烧。”

明艳一走,季晨离的一身刺就全部收了回去,她甩开和明烺交握的手,神情恹恹地看了眼火光,疲惫地转身进了厅里。

这个“家”,偌大的宅子,季晨离生命的最后七年全被困在这里,今生第一次踏足,腐旧绝望的气息就好像一张网一样把季晨离团团困住,勒得季晨离呼吸都愈发不畅,她看着这个家里那些熟悉的面孔,园丁、厨子、佣人、管家,一个个眼里都是敌视,好像一切又都按着上辈子的轨迹运动。

她以为自己忘了,她以为她可以陪明烺玩这场游戏,可一进这个家季晨离才明白,忘不了,这个宅院的每个角落都刻着她一点点腐败下去的生命,忘不掉的。

季晨离只好竖起全身的刺,刻薄地对着每一个人,她提心吊胆地全副武装,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又会再次受伤。

客厅茶几上的花瓶,那里插过一束花,那束花季晨离原来摆在明烺的书桌上,被明烺扔在垃圾桶里,季晨离只好重新捡回来,插在花瓶里,任艳红的花瓣枯萎凋谢。

电视柜上沾了一个小角的血,那年明家家宴,旁系的小孩不懂事,撞在季晨离身上,季晨离额角磕上去,额上的疤痕到死都没消掉,旁系的家眷看着孩子笑,仿佛季晨离是个小丑。

这些事现在说来都为时尚早,因为现在还都从未发生。但季晨离记得,她在明家受的折辱,样样都记得。

季晨离想,故作豁达真的不适合自己,她本来就是个记仇的人,好像自己在明家,快乐的时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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