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莫比乌斯环【36】

楚行云如果被一个柔弱的女人从正面袭击成功,那他不要在市局混了,把肩上烂摊子撩下,退休回家养老种田吧。

他擒住王蔷的手腕,反向一折,王蔷手中的美工刀应声落地,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在他虎口位置割出一道伤口。

虽然他对女人下手留了余地,但是王蔷还是连人带轮椅,呼嗵一声翻了下来。

卧室里的动静不小,石海诚闻声往这边赶来:“怎么了?!”

石海诚的声音越来越近,楚行云握着正在流血的拳头看着趴在地上面露惊慌的女人,正要上前把她扶起,忽见她白蜡般的脸色迅速涨红,羞恼似的狠狠咬了咬牙,竟爬起来将一条腿跨出阳台护栏!

事迹败露,伪装一年多的诡计即将在石海诚面前被拆穿,王蔷羞愤的难以自平,一时急火攻心,无计可施之下昏昏然的想要以死来逃避自己即将迎来的难堪境遇。

她从阳台跳下的时候脑子里荒芜一片,随即感受到身体正在随重力下落,但是被重力下拉的坠落感很快消失,她的手腕被人紧紧的抓住。

她仰头向上看去,看到拉住她手腕人是那个被她偷袭不能的警察。

楚行云一手撑住护栏,一手死死箍着她的手腕,虽然女人的分量轻,但是她全部的重量压在他的手臂上,还是险些造成他骨骼脱臼。

石海诚很快闻声赶到,扒着护栏往下一看,一时愣住了。

“快把她拉上来!”

护栏太低,楚行云不得不用一只手撑在栏杆上,不然很有可能会被落在阳台外,被重力挟持的女人带翻下去。

石海诚迅速回神,伸手抓住王蔷的另一只手,和楚行云两人把她拉了上来。

王蔷刚才在死亡关头走一遭,已经冷静了,等蒙在脑子里的热火褪去,才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寻死的蠢事。大小也算死了一回,她瘫坐在阳台地板上,睁着目光涣散的双眼,心有余悸的喘着粗气。

石海诚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脸上分不清是喜还是怒,忽然冲过去抓住她的肩膀:“你没事?你一直都醒着?!”

王蔷被他一抓,才缓过来的几分脸色又跌宕至虚白,迅速站起身迈着还有些虚软的双腿躲在她刚才还试图袭击的警察身后。

楚行云回头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的女人,看出了她并不是惧怕石海诚,而是过于心虚,不敢面对他。

楚行云忽然把她的手拉过去,盯着她手背上暗红色的烫伤痕迹看了片刻,双眼也像着了火般猩红灼热,唇角一掀,露出一丝冷笑:“你不是昨天下午就离开银江了吗?这位坚决不提供姓名的证人女士,我应该叫你石太太,还是王小姐?”

王蔷似乎进入角色太久,已经忘了应该如何开口说话。或者她是在通过沉默的方式试图自救,心里依旧残存着侥幸。

她没有回答楚行云的问话,只是一昧的躲避他锋利的目光,紧紧咬着牙,和他拉扯着自己的右手。

楚行云松开她的手,走向床头拿起那副印有潘洛斯楼梯的相片,然后回到王蔷面前,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像给她的手拷上了手铐般,道:“我现在以妨碍公务罪逮捕你,请你跟我走一趟。”

从姜伟家里找到的遥控飞机跟着乔师师一起被塞到了吉普车后备箱里,后来跟着她一起经历了那些变故,直到今天才得以重见天日。

遥控飞机里确实装载着摄像头,摄取的录像就储存在内存卡中,里面或许就装载着三名青年的死因。枪击案由东城分局陈智扬负责,尽管证物被乔师师拿到了市局,但是待会儿陈智扬就派人来取,到时候还是得老老实实的交给陈智扬。

乔师师心里有点不舒服,心说老娘差点豁出去一条命就为了这个破录像,到头来还没有资格看了?再说你陈队不是允许我参与调查了吗?身为这桩案子的参与者,我怎么还没有权力看一看自己找到的证物了呢?

她不甘心的找到傅亦,原话复述给他听。

傅亦刚安置好吴涯,彼时正在男士洗手间里洗手。他看着靠在洗手间门口高谈论阔的乔师师,不禁出了一脑门汗。

这里是男洗手间,距离身后的小便池和格子间只有两米之遥,乔师师的嗓音嘹亮清脆,从顶楼砸到一楼都能听个响,她杵在门口不走,傅亦很清楚的听到不远处格子间的一位同胞憋的吭哧吭哧的磨牙声。

“他让你参与调查没错,但是案子总归是他负责,严格来说你应该听他调遣,他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就是了。”

傅亦擦了擦手,然后往洗手间深处走。

乔师师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不是啊傅队,楚队派我过去是跟他合作的,我还是听楚队的调遣。而且贺瀛都同意了,枪击案由咱们两家负责,怎么现在我找到的证据,连看一眼的权力都没有了呢?这不公——”

眼瞅着乔师师就要跟着他进格子间,傅亦忍无可忍的转过身,伸出食指点在她的额头上,稍稍用力把她往后推了几步,道:“你想看就看,现在离开男士洗手间。”

“得嘞。”

获得准许后,乔师师一路雀跃的蹦出洗手间。

会议室只有杨开泰一个人在电脑上鼓捣着什么,乔师师走过去把卡递给他,说:“放。”

杨开泰知道傅亦磨不过她,接过储存卡插入电脑,在一排文件列表中寻找十月十八号录制的视频。

乔师师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他身边,鬼鬼祟祟的凑在他身边说:“那个死者的男朋友,叫吴涯的,和傅队关系不一般吧?”

杨开泰拖着下巴看着电脑找文件,淡淡道:“你又看出来了?”

经过她一再逼问,杨开泰已经把傅亦离婚的原委跟她说清了。她听完后好一阵唏嘘,连声感慨道,‘傅队这些年真是太不容易了’。当时杨开泰听了垂头一笑,心道,谁容易呢?

“看出来了,傅队特别照顾他。”

杨开泰点点头,道:“嗯,是他前男友。”

乔师师眼睛一瞪,刚要说话,就被他‘嘘’了一声。

“录像调出来了吗?”

傅亦拿着一张纸巾擦着手走进来,径直走到杨开泰身后,弯腰撑着他的椅背,看着电脑屏幕问道。

杨开泰不自觉的坐直了,道:“调出来了。”

说着,他点开日期标注为十月十八号下午四点十八分录制的一段视频。

视频一开始的画面,就是乔师师和刘蒙去过的港口,话音外是三名男青年讨论飞行线路的声音,他们很快达成一致,决定把飞机放飞到停在几艘旧货船附近的空域。

随后,视野被拉远,站在岸边的三名青年入了镜,忽高忽低,忽远忽近。遥控飞机平稳的航行在半空中,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如果姜伟手中的遥控器没有失灵,飞机没有忽然失控。失控的飞机一头栽到了一艘货船的甲板上,如果没有这一遭,他们也未必会遭遇灭口的那一劫。

画面一阵剧烈晃动,随着一声裂响,飞机掉落在货船甲板,镜头不偏不倚的刚好对准了货舱。

大约两三分钟后,船身轻微晃动,一个人跳上了船,因为视角太低,只照到了一个男人的双腿。根据这个男人的穿着,乔师师道:“这个人是姜伟。”

姜伟一个人跳上船拿飞机,把飞机拿起来后应了一声同伴的呼喊,高声道:“找到了。”

但是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站在原地略有犹豫,然后拿着飞机钻进了有篷布遮挡的货舱。接下来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不仅是视频中的姜伟,还有观看视频的他们。

货舱里堆满了防水的木箱,都被钉的很死,但是姜伟本身就是船员,所以开箱对他来说没用分毫难度。或许是出于好奇心,或许是出于贪心,他把遥控飞机放到右手边的一摞木箱上,摄像头很巧妙的对准了他。

姜伟用一把扳手很快打开了一只木箱,只见木箱里排满了一只只崭新的手枪。他明显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手枪吓了一跳,匆忙的盖上盖子就想跑,跑了两步想起飞机没拿又连忙返回,但是返回的时候他又忽然犹豫了。他盯着那一箱枪械,面色激动又恐慌,似乎在做什么激烈的心里挣扎。

最终,他没有战胜人的贪欲,他带走了一只手枪和几发子弹,把遥控飞机夹在腋下匆匆跳下船离开。

他本以为自己偷枪偷的神不知鬼不觉,但是却被忘记关闭的飞机里摄像头拍下全程。而且不久之后就败露,遭到捕杀。

与他同行的另外两人虽然毫不知情,但是却被他连累,因为一把丢失的手枪而丧命。

看来这就是枪击案的真相。

视频播放完毕后,杨开泰回头看着傅亦问道:“傅队,我们在姜伟家里找到的那颗子弹,就是从这把枪里打出来的吧?”

傅队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道:“楚行云说的没错,凶手的目的的确是姜伟家中消失的手枪。”

会议室门忽然被敲了两下,傅亦抬眼一看,贺丞站在门口。

“楚行云在哪儿?”

贺丞问。

杨开泰答道:“哦,楚队啊,他好像——”

话没说完,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刺耳的刹车声。

杨开泰看了一眼窗外,说:“好像回来了。”

楚行云把石海诚和王蔷都带回警局,把他们暂且安置在一楼审讯室,然后小跑冲上三楼,在会议室门口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贺丞。

“你在这儿干什么?”

楚行云皱眉道。

贺丞被他摆了一个臭脸,脸上顿时也有点不好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冷冷道:“我来给你送车,楚警官。”

楚行云现在忙得昏头转向,径直略过他走进会议室,和他擦肩而过的同时还捎带手的拿走了他手里的车钥匙揣进口袋,看着傅亦劈头盖脸的问:“吴涯在哪儿?”

“休息室。”

傅亦道。

“林钰呢?”

“录口供。”

两个涉案人员都在,楚行云稍松了一口气,把从石海诚家里拿来的相片扔到桌子上,弯下腰双手撑着桌面,低头拧着眉沉思了一会儿,眼中似有金雾翻滚,忽然道:“傅哥,全都错了。”

傅亦忙问:“什么错了?”

“知道向我们提供视频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谁?”

“石海诚的妻子,王蔷。”

傅亦一惊:“怎么可能?王蔷不是脑神经受损,失去意识和行动能力了吗?”

楚行云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沉沉道:“虽然她不承认,但是我能确定就是她。刚才在石海诚家里,我发现她就是那个女人后,她还试图袭警。”

“王蔷现在在哪儿?”

“一楼审讯室,刚才我问了她一路,她什么都不说,嘴巴闭的很紧。”

傅亦也被眼前混乱的格局难住了,敛眉沉思时忽然瞥到桌上的相框,眉宇间疑色更深:“这张相片,不是在我办公室吗?怎么在你手里?”

楚行云拿起相框:“你是说这张相片?是我在石海诚家里拿来的,王蔷送给他的礼物。”

傅亦神色一凛,正色道:“我在苏延家里见过一摸一样的相片,也是王蔷送给他的礼物。”

说着走出会议室:“我去拿过来。”

楚行云又指了指杨开泰,说:“把石海诚,王蔷,林钰,苏延,这四个人和案件有关系的资料全都拿过来。”

杨开泰不敢怠慢,和乔师师两人连忙出去拿案宗和资料。

会议室顿时空了,只剩楚行云一个人。楚行云抓了一把纸巾塞到手里堵住掌心和虎口位置还在流血的伤口,坐在会议室长桌一端,双手交握抵在下颚,又陷入迷宫般错综复杂又混乱的逻辑线路当中。

其实他此时的思考和苏延的死亡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在思考苏延的‘清白’。

那天在蓝鲸鱼餐厅约他见面的女人是王蔷,王蔷给了他一段可以证明车祸主使是林钰,而石海诚只是一个被林钰利用的可怜人的视频。王蔷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搭救石海诚?按照目前的结果看来,是为了搭救石海诚没错,但是林钰又为什么会配合他?林钰很清楚提供视频的是什么人,但是当这段视频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并没有狡辩和质疑,就像是刻意隐藏这个‘告密者’。她认罪认的太顺利,让他不禁怀疑那段视频证据是在林钰知情,并且配合王蔷的情况下录制。

也就是说,这两个女人都在搭救石海诚,她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那不堪一击的可笑的‘爱情?’

楚行云在心中冷笑,他还真不信这一套。

另一个疑点,王蔷不是在一五年六月份就出事了吗?她不是丧失行动能力和思维意识了吗?那她为什么还会配合林钰录制视频,还出现在蓝鲸鱼餐厅?只有一个解释,她是装的。

一五年六月那场意外,她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和思维意识,她一直都在伪装!

楚行云的眉心不停的颤抖,眼中翻滚的迷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汹涌,像是平静的夜里躲在黑云后翻滚的电闪雷鸣,即将撕开黑夜一角,用狂风骤雨驱散迷雾,露出大白真相。

忽然,他眸光一定,眼中露出一丝清光。

或许,那场意外,也不是意外。

贺丞无声无息的走到他身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把他还在流血的右手拉下去搁在自己腿上,拿着纸巾仔细又缓慢的擦掉他掌心的血,问:“有眉目了?”

楚行云目光一动,看了他一眼,然后长呼出一口气:“嗯,有一些了。”

贺丞忽然皱了皱眉,唇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楚行云瞥见了,问:“笑什么?”

贺丞道:“有时候我觉得,你的职业不是警察,是侦探。干的都是费脑筋的活儿。”

楚行云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不无感慨道:“那是因为我碰到的嫌疑人都太聪明了,不动脑子还真玩不过他们。”

贺丞抬眸瞟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睛继续擦拭他掌心的血迹,淡淡道:“你比他们更聪明。”

楚行云单手撑着脑袋,看着他笑问:“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贺丞眼神一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抿唇一笑,道:“当然了,我的男人。”

楚行云自然也知道他这句话是从哪儿来的,笑呵呵的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小少爷嘴真甜。”

“……咳咳。”

杨开泰抱着一叠文件站在门口用力咳了两声,见引起他们的注意才走进去,把文件哗啦啦的全都放在楚行云面前:“这是所有的资料了。”

紧接着傅亦也进来了,递给他一个相框:“苏延家里的。”

说着拉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下,问:“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楚行云没说话,拿起相框前后看了看,然后把相片从相框里取出来,翻到背面,见右上角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TO:At Long Last Love.

贺丞瞧了一眼,说:“一部电影,可以翻译成‘永恒之爱’。”

楚行云对这部电影没兴趣,他只对这组单词感兴趣。艺术家就是和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人家传递爱意会‘送楼梯’会写电影名。含义隐晦且深刻,看不懂就罢了,看的懂的都能体会到这一张相片和一行英文中蕴藏的一个女人的真心。

他又拿起从石海诚家里带来的相片和苏延收到的相片相对比,发现石海诚收到的相片上空无一字,且相框远不如苏延收到的珍贵精美。如此一来,他更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解开一个疑团,还有另一个。

楚行云翻开石海诚的资料,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的迅速且有质量的查阅一遍,当看到律师提供的文件声明和一份复印件的时候,他目光一定,眼中犹如飓风吹散迷雾,霎时间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合上石海诚的资料,他静坐了一会儿整理思绪,然后对傅亦说:“把他们都带过来。”

傅亦知道他口中的他们都是谁,点点头就出去了。

让杨开泰倒了杯水,楚行云圈着杯口看向贺丞,问道:“你不走?我得干活儿了。”

贺丞机灵的搬起屁股底下的椅子往后移了一米远,翘着腿稳稳当当的坐好,道:“请便,我不打扰你。”

画外音,我要看热闹。

楚行云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用沉默去应允他这小小的胡闹。

傅亦很快把石海诚和王蔷带进来,他们刚坐下,林钰和吴涯也进来了。林钰和吴涯见到王蔷时反应的大同小异,又各不相同。他们都很是震惊,不过是一人把情绪外露,一人把情绪隐藏。

吴涯不敢置信的看着和自己一个长桌的相隔的王蔷,震惊多度而有些口舌迟钝,道:“你,你醒了吗?”

楚行云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道王蔷果然骗过了所有人,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当年那场意外中受到了泯灭性的伤害。吴涯此时见到她,还以为她刚从沉睡中苏醒。

然而王蔷神情僵滞的坐在椅子上,依旧保持沉默。

林钰则是显得更为焦虑,她低着头,不停的扣动指甲,把指甲上的油彩和水钻扣的乱七八糟。让人不免担心她随时会把自己的指甲连根抠出来。

傅亦安排他们每个人都落座,然后坐到了楚行云身边。

楚行云跟他对视一眼,随后扫视一圈像是开会般分散坐在长桌两端的四个人。他们因为同一个圈套而被聚集在一起,这个圈套衍生出的另一个圈套使苏延丧命。其实吴涯和这些圈套没有关系,但是他代表的是已经死去的苏延,苏延就是圈套中的核心人物,也是他们当中最可怜,最无辜的那个人。

其次,是石海诚。

楚行云把手中的杯子轻轻的磕在桌面上,往后倒进椅背,看着各有所思的众人笑了笑,道:“既然人到齐了,那我就开始了,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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