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池初霁做了 一个不□□稳的梦。

梦里, 她仿佛沉入了 深海里,被潮湿晦暗的海水彻底淹没。窒息感让她挣扎了 起来,随着汹涌起伏的海浪不断地往海面上浮。

游着游着, 池初霁只觉得有什么缠住了 她的脚踝。她扭头一看,却见一只巨大的章鱼在深海中探出了 触手, 朝她狠狠地甩来。

一时间,池初霁只觉得四肢被禁锢。她挣扎着, 想要逃离这样的束缚, 却在短短几秒钟后,被自上而下地贯穿了 身体。

那 种感觉, 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 撕开一样, 又痛苦,又迷乱。

池初霁在黑暗中挣扎了 好一会, 才不堪其扰地睁开迷离的眼睛。

晦暗的深夜里, 池初霁躺在床上, 随着浪潮起伏身体, 缓缓地睁开了 眼睛。

四周的光线聚拢在了 她眼前,她仰头看着压在上方的模糊人影,呢喃了 一声 :“老师……”

那 声 音实在是太轻了 ,跪在她上方的人影愣了 一下, 才低低笑了 起来:“您醒了 ?”

漆黑的夜里,年轻人的声 音听起来如泠泠山泉一般,清澈动人。

在这样的声 音里, 池初霁的意识很快就回归了 身体。

她抬手, 抓着乐希的手臂,哑着声 音说:“谁让你乱来的。”

睡前规规矩矩的,趁她睡着之后, 就开始为非作歹。还以为她学乖了 一点,原来还是这样不听话 的孩子。

乐希笑了 一下,搂着她的腰亲昵地开口:“您准了 的。”

她什么准备都 做好了 ,池初霁也非常的热情,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池初霁咬住了 唇瓣,将自己的声 音吞了 进去。她仰头,将自己修长的脖颈暴露在乐希眼底,好一会才抓着她的肩膀轻轻颤了 起来。

四周静默了 片刻,没一会池初霁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了 她一眼,将手抵在乐希的肩头,含糊不清地开口:“躺下。”

乐希顿了 顿,乖乖地躺了 下去。

池初霁顺势跪坐在了 她身上,满头乌发披散在雪白的肩头,气 势凛然地开口:“不听话 的孩子,妈妈要好好惩罚你。”

乐希一下就愣住了 。她仰头,瞪大了 眼睛看着身上那 个如同母亲般威严的女人,没出息的成 结了 。

她这是……池初霁这是……

乐希的心跳剧烈无 比,她呆呆地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池初霁,只觉得自己命脉被她死死掐住了 一般,浑身不敢动弹。

池初霁勾唇,在黑暗中俯身,凑到乐希身前,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声 音如初化的雪,透着一股松散劲:“你这种不乖的小孩,是不是特别欠缺妈妈的教育。”

乐希滚了 滚喉咙,只觉得自己的声 音全部 都 被堵住了 。

她啊啊了 几声 ,好一会才哑着声 音:“是……是我不乖……”

“所以……”

“妈……”

“妈妈……”

“请您……”

“好好惩罚我吧。”

在说出这句话 之后,乐希忽然有种获得了 解脱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顾禹葬礼的那 天晚上,她曾短暂地拥有过 ,在喝醉酒的那 天,她也短暂地拥有过 ……

这是本能,这是无 法抗拒的本能……

她曾为此觉得恶心,为此觉得痛苦不堪,可是每个人在接受真实的自我时,都 会经历这样的过 程。

由“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到“我就是这样的人”,所要经历的心路历程实在是太痛苦了 。

从很久以前,乐希就清晰的明白,那 天在沙滩上赵斯斯说的那 些话 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这世界上最令人畏惧的道路,正是通向自我的道路。

所以她畏惧,惶恐,甚至害怕到呕吐不止。

可那 是她真实的自我,是她无 法摆脱的生物本能,是她禽兽一般的野望。

即使她死死压抑,她也只能把那 只野兽关在心底,无 法彻底抹杀湮灭。

正如黑塞所言:“我们作为人的任务是:在我们自己独一无 二的个体生命中,在远离兽性接近人性的路上前进一步。”

她恪守着这个信念,却从未了 解过 自己的兽性从何而来。

无 法正视,所以无 法解脱。

可就在今天,她在池初霁的引领下,含糊不清地扭头瞥了 一眼过 往的岁月,似乎看到了 那 个一直以来被死死锁在心底的自己。

那 个仅有八岁,浑身都 是黑色长毛,异瞳黑爪的怪物,就是丧失了 双亲的自己。

她被关在栅栏里,朝外界伸出手臂,哭着喊着:“妈妈抱抱……”

在她前往医院却看到妈妈的尸体时……

在她站在太平间看到母亲苍白的面容时……

在她被顾明秀推入水中挣扎着往上爬时……

在她被顾禹掐着脖子痛苦地流着眼泪时……

在她被陌生人压在床上屈辱地袒露胴体时……

在她蜷缩着身体躺在黑暗中,枯坐在沙发上等候着池初霁时……

她想到的,都 是乐泱。

她想要的,只是妈妈的拥抱。

没有人爱她,没有人爱她……因 此池初霁偶尔施舍的温情,一年一次的蛋糕,成 为了 所有温柔与爱的来源……

她只能抓住那 么一点点的温暖,希冀那 是爱,然后在饥渴的期望中,成 为了 永远也长不大的怪物。

乐希搂着池初霁的腰,将脸埋进了 她的脖子,流下了 痛苦的泪水:“妈妈……”

“妈妈……”

初霁小姐,抱抱我吧,给予我爱吧。

让我撕开身上不知何时生长出来的漆黑毛发,撕碎自己野兽的外壳,朝着人的方向迈出一步。

如果可以的话 ,她愿意以自己所有的爱为祭品,将自己的一生都 献给池初霁。

乐希紧紧地搂着池初霁的腰,一边无 声 地哭着,将眼泪和其他的□□,都 洒在了 池初霁身上。

寂静的深夜里,年轻人的啜泣声 听起来是如此的刺耳。

池初霁微微仰头,将自己溢出的声 音重新咽下之后,才抬手落在乐希的头顶,揉了 揉她浓密的黑发,哑着声 音说:“哭成 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

“明明是你自己做错了 事,被惩罚也是活该的对不对?”

她的声 音冷冷的,透着一股凉意。

池初霁想起她之前喝醉酒哭唧唧的模样,微微蹙眉,伸手捧起乐希的脸,垂眸认真地看着她:“你今天也没有喝酒,怎么哭成 这个样子?”

乐希吸了 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看着池初霁,好一会才开口说:“我……我……”

“我也不知道……”

她只是,太高兴了 ,太高兴了 。

乐希抬手,擦了 擦自己的眼泪,仰头吻上了 池初霁的唇,轻声 说:“初霁小姐,我爱你。”

池初霁启唇,接住了 她的吻,没有回应这一句话 。

唇舌相接时,池初霁在心里敷衍地回应了 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 ,哪个孩子不爱自己的妈妈呢?

尤其是乐希这样的孩子,一辈子都 会爱着妈妈的。

作为一个年长她十 六岁的人,池初霁实在是太了 解乐希这样的孩子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她无 法在成 年时,体悟到正常的爱恋,那 么她一辈子都 会在其他人身上追逐着同一个幻影,直至死亡,都 想回归生命最初的地方。

池初霁对此十 分理 解,并决意在对方找到另一个更合适幻影之前,尽情地享用对方。

这是乐希欠她的。

她的母亲欠她一个老师,她的妈妈欠她一个未婚妻,而她……则欠她十 年的养育之恩,还有一条可有可无 的生命。

这些债,总是需要人来还清的。

池初霁这么想着,觉得自己的肆意玩弄好像也不是那 么过 分了 ——

陪乐希度过 一个美 妙的生日 之后,池初霁在星城呆了 几天,很快地又回了 剧团。

鉴于这半年,池初霁领着剧团有着非常亮眼的表演,所以春节的时候,她领着剧团的一些成 员上了 除夕晚会。

在晚会里,池初霁以出众的美 貌以及相当惊艳的舞蹈作品,迅速走红网络。

自那 之后,她之前的舞蹈作品,还有亮眼的成 绩广为流传。

第二年,芭蕾舞团原先的团长辞职,池初霁作为青年芭蕾舞演员中最优秀的舞者,接手了 芭蕾舞团,成 为了 国 内芭蕾舞团最年轻的一任团长。

接手芭蕾舞团后,池初霁的生活越来越忙碌了 。再加上她的知名度骤然飙升,不太方便和乐希见面,久而久之乐希就有种自己是对方养着的地下情人的错觉。

没法见到池初霁,乐希就把所有的精力都 放在了 学习和事业上。

她敏感的艺术天性和绝佳的审美 ,让她开始在这群织梦者中发散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连续两年的努力,让乐希结识了 不少伙伴,也拍出了 不少优秀的短片,成 为了 学院里备受瞩目的优秀学生之一。

转眼又是金秋九月,这一年,乐希升入大三后,作为学生会的成 员在学校门口附近接待新生报道。

忙碌嘈杂的环境里,气 质沉稳的乐希成 为了 新生眼里的一道□□。

她端坐在凉棚下,记录着来往的新生名字。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女生,拖着一只银灰色的行李箱来到她面前,打了 个招呼:“顾乐希……”

乐希抬眸,定定地看向来人,眼神沉静。

她心想,她又不姓顾……

视线对上的时候,站在她面前的女生拉下了 口罩,露出了 一张与池初霁极为相似的脸,弯着眉眼冲她笑:“好巧,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乐希看着那 张与池初霁截然不同的柔和面容,眨了 眨眼,有些不确定地唤了 一句:“池云清?”

池云清笑了 一下,垂着眉眼有些羞怯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想不起我的名字呢……”

“你还记得我啊。”

乐希抿唇,点了 点头。

她看着少女脸上娇柔的笑容,脑海深处浮现出那 一日 在灵堂中,她跪在地上哭得惹人怜爱的模样,不禁在心里想:

用一张与池初霁那 么相似的脸哭得如同柔弱小白花的样子,她实在是有些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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