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飘远了,

还会有再回来的时候。

你们都走了,

会否在某年后,

再梦一般地回到我的身边呢?

我们笑,我们闹……

如果这是梦,

好么,

就让它梦得更美一些吧……

我会一直等,

等到某年的九月,

那个夏天最繁华的尽头。

你们,再回来……

(尾声)

故事到现在,还没有到尾声。

我和米格上了高中,又分到了一个班,又是前后桌。米格说,我上辈子不知道作了什么孽,总也甩不开你。我笑,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还要拉着你一起往火葬炉里跳呢,可不能先我一步死了啊。

我们依旧像以前那样地生活着,混混沌沌地过日子,打着混混沌沌还算漂亮而且很稳定的分,老师很器重我们。米格的文章,到了一中立刻火爆起来,他很快又成了焦点。

然而我们仍想念着那个女孩子,她叫九月,她是我们心头一道永远抹不平的伤疤。有时我会翻出那张我们三个唯一的合影,在那个夏天照的,学校草坪的树下。九月坐在中间,看着镜头,而我和米格在旁边,却都侧脸望着天,很寂寞的样子……

我会注视那张照片很久,看着中间的女孩子,思绪万千……

9月中旬,我们收到了一封来自山东的写着宇多、米格收的信:

米格,宇多,展信佳。

我现在很想你们,你们也一定很想我,对吗?山东的9月,比起我们曾在一起生活的那个城市热了许多。我们在不同的地方生活着,太阳不一样,温暖不一样,至少彼此思念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宿舍的桌子上,摆着我们三个在学校的合影,我每晚都拿来看。我住在上铺,床头摆着宇多送我的那个抱抱熊,爪子那里还有你的签名,真的好可爱。墙上挂着米格你送我的那幅画,真的好美。每每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我们在一起的事情,我想我真的好幸福。

我在这里很好,不用牵挂,我在这里有了新的朋友,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你们两个怎么样了,还像以前一样好吗,我真的好想你们。在一中你们要好好学习,知道吗,嗯,记着,我爱你们。

合上信,我和米格笑了。

又过了一个月,我们收到了九月的第二封信。

米格,宇多,我下了晚自习在宿舍里给你们写信,你们还好吗?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恋爱了,是我们班的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你们的影子。他待我很好,我们经常去一片小山坡玩耍,那里和我们的小山坡一模一样。跟他在一起我好幸福的,你们呢,都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吗?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他的名字,叫宇格。

放下九月的信,本以为自己会难过一阵,可是心里却静得像水一样。米格笑笑,收起信。

然后,过年了,我和米格坐在雪地里,一起等待着我们变老的瞬间。那时,米格说,宇多,我们又老了一岁。

3月份的时候,我们收到九月的第三封信,里面没有文字,是一幅画,上面大片大片的绿色,就像以前的小山坡。绿色里,有三个孩子在奔跑着,他们好像好开心的样子……

之后,再也没有九月的任何消息了,她在我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关于子滕,每每想起,心里就有尖锐的疼痛。

我和米格,隔着一根根铁的窗栅。我看见,他的头上生出了白发,还有他嘴角的绒毛,也浓了许多,子滕老了,真的老了。子滕说,我很想她,如果你们见到她,就告诉她,我很想她。我说行。

子滕随即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玉坠,血红色的,很漂亮。子滕把它交给我们,说一并把这个也给她吧,她看了就会明白的。我说行。

繁华的西联,小米抽着一支烟,吐出一个个烟圈,打在我脸上。她还是那么漂亮,精致得像一件艺术品。

小米说,找我什么事?我说,我们去看子滕了,他让我转告你,他很想你。小米笑了一下:没了?

我说对,没了。

小米很不屑地扭动着腰肢走了,说以后这种事少来找我。

我叫住了她,她回头看我,问我说还有什么事。我从兜里掏出那个玉坠,说这也是他给你的。

小米拿着玉坠端详了一阵,突然,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不屑。她说,这破东西原来他还留着,说完顺手扔进了旁边的下水道……

米格说,莫小米,你站住。

小米回头,笑了,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真他妈的不要脸。

说完小米走了,扭动着腰肢,消失在繁华的街道,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也被埋没在吵杂的噪声里……

当我们再次到监狱看子滕时,他很激动,一下子冲到我们身边,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样,见到她了吗,她说什么?

我说,小米拿着那个玉坠……哭了,很伤心。

子滕低头,没说什么,也默默地哭了……

我们的心,比针扎了都难受。

我和米格,把一束花轻轻地放在墓碑前。墓碑上,包子狡黠的笑依然清晰如故。

包子在一次斗殴中,身中三刀,刺中了要害,倒在了被雨水和血水浸湿的马路上,再也起不来了……他的手高举着,指向深邃没有尽头的夜,他的眼睛一直睁着,到吐尽最后一口气时也没有合上。

我蹲下身,抚摩着冰冷的石碑,开了一听啤酒,倒在地上。

包子呀,在下面待得好不好呀,我和米格,学习都忙,没时间来看你,你可别怪我们呀……大家都挺挂念你的,石头现在都有对象了,还挺好看,你看这小子多有艳福啊……你还记得那会儿追米格的那个女的吗,叫李然,你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吗?你小子肯定都想不到,跟你讲啊……

包子,你要是想我们啊,就托个梦给我们,知道吗,我们都想你啊……

你爸妈都挺好的,就是他们太想你了呀……

包子啊,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么,都那么大,你抢米格的冰淇淋,咱们俩打了起来,那时候就你最霸道。时间过得也真快,一晃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晃我们竟然都大了,一晃我们竟然天人永隔了,你小子可有点不够意思了,丢下我们就颠颠地走了。其实死了也挺好的,至少永远这么年轻啊,不像我和米格,一天天地变老。

我哭了,眼泪水般地涌了出来。

我站起身,使劲踢着包子的墓碑说你小子给我说话啊,给我从里边钻出来,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啊,你怎么就这么丢下我们不管了,你他妈的还是不是兄弟了,你他妈给我说句话啊,呜呜呜呜,包子,包子啊……

秋风萧瑟,漫天飞舞着落叶……

清明的时候,我们去给包子扫墓,远远地望见一个伫立的身影,很熟悉,那身影疲惫而且憔悴,像是经受了百千年的沧桑。我看见,她的头发在风中飘扬着,隐隐约约夹杂着啜泣。

我转过头,看米格,米格摇了摇头,说,走吧。

后来我们收到了她的信,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原来我还是那么爱那个人,而那个人终究还是在骗我,抛弃了我,于是我终于明白了他,然而当我回头时,我才发现,他和我,已经天人两隔。我好想他……

再后来,我们在街上相遇,匆匆擦肩而过,我看见她的脸上两行抹不去的泪痕。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包子追她那会儿的日子,她跟包子在一起的日子,每一个碎片都深深刺痛着我的心。

我妈给双喜介绍的对象,跟双喜一见面,俩人就对上眼了。并闪电式地发展,据说快要结婚了,班里的弟兄每提及这件事无不感慨万分,说这小子真是捡着了,贪上这么一个漂亮老婆……

那天我和米格看见永刚跟老高,抱着自己的孩子出来溜达,两个孩子都很大了,胖乎乎的,非常可爱。我和米格上前去,捏他们的小屁股,他们含混不清地叫我们哥哥,笑得像花儿一样。老高仍不忘嘱咐我们好好学数学,永刚也不忘插嘴说学好化学才是理科的基本……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平淡而且乏味。我和米格终日坐在班里,望着窗外的浮云,一朵朵地飘过。无论曾经多么所谓的刻骨铭心的事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沉淀,最后埋没在心底,永久地封尘了。

不知不觉地,树又绿了,花又开了。

后来的某一天,我接到了一个从远方打来的电话。

喂?

宇多,是你吗?

九……九月?

宇多是我,是我啊,你和米格,过得好吗?宇多,我想你们了,宇多,宇多我好难受啊,宇多……

说完电话那头就开始哭,不停地哭,我在电话里一直劝着九月说我们很好啊,你不要哭啊不要哭啊,自己的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米格说,有些事情,是永远也忘不掉的。

再再后来,9月到了。于是那些曾经的记忆,也开始慢慢地从脑海深处浮起,汇集,拼凑成一个整体,一幕幕,上演着去年9月的故事……

于是我和米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同一个人:九月。

小山坡上,我和米格站在夏天繁华的尽头,望着满眼耀眼的绿色,哭了。

我们走到那棵树下,蹲下身用手挖啊,挖啊,终于挖出了一年前埋在那里的瓶子。我们打开写着九月名字的纸条,只见上面是一幅画,画上大片的草海,可却没有一个人……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我们曾经在这里遗落的笑声,遗落的记忆,它们在这里,等了我们整整两年。

我和米格躺在草上,回忆着,回忆着……像两个玩拼图游戏的孩子,把所有的碎片全都拾起,拼在一起,拼成一幅支离破碎的画面:

大片大片耀眼的绿色,天一片蔚蓝,云很淡,风很轻。画的近处,两个男孩子在拼命地找着什么,而画的远处,一个女孩子,正消失在绿色和蓝色之间的那条线里……

米格轻轻地唱起朴树的《来不及》:

风不停,绿树荫。

阳光晃眼,天真蓝。

我们在奔跑,沿着夕阳,

是你喘息,起伏不停,

我闭上眼睛……

我们躺在青草上仰望,看日子在飘荡。

我们像那朵云彩一样,来不及回头望。

真快呀,我的夏天,

像浮云般飘散,

说着她再也不回来。

真想再见,你们还在玩耍,

和我再漫天飞扬吧。

别忘记呀,那天你的脸,

再见……

米格说,宇多,我们的生活,就像天上的浮云一般,在永不停息地飘散着。

[终]

2006年2月19日15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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