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早上醒来时,见外面的雪还在下着,米格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背着书包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我洗脸刷牙,然后和我一起上学去。现在天亮得越来越晚了,六点钟的时候,天还没亮透,昏昏沉沉的。

路上的积雪已经没到了小腿,我和米格手扶着手,咯吱咯吱地踩着松软的积雪,很费力。路上的车开得也很慢,一路上发出同样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世界,真的都变得安静了。

永刚上课时,看着窗外的雪,感慨地说,瑞雪是吉兆,我儿子可能今晚就要出生了。

老高上课时,看着窗外的雪,感慨地说,瑞雪是吉兆,听说永刚她媳妇要生了,我儿媳妇今晚可能就要出世了。

老高给永刚提来了两袋奶粉,笑眯眯地说这是从俄罗斯带回来的奶粉,给你拿来了。永刚笑,说你没事献什么殷勤啊。老高说,赵永刚,你能不能没事别总以你那小人之心度我这大度君子之腹啊,给你拿两袋奶粉就是献殷勤了?告诉你,这又不是给你买的,这是给我儿媳妇买的,哎呀以后就是亲家了,就别见面就打了啊,和平相处嘛!永刚急了,说我生的是儿子,怎么又成你儿媳妇了。老高说,我说亲家啊,这话可就不对了,你要生了儿子咋给我当儿媳妇了,生姑娘挺好啊。永刚说,你要这么喜欢姑娘,自己怎么不生呢,给我当儿媳妇。老高说,啊,我生了姑娘给你当儿媳妇,好事怎么全让你捞去了呢,再说了,你不是能生姑娘嘛!永刚说,好你个老高啊,你就这么咒我吧你,告诉你,我就算生了姑娘也不给你当儿媳妇!

老高笑了,说给不给我当儿媳妇你说了可不算,我儿媳妇说的算。说完笑着就走了。永刚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说老高你给我站住!老高回头,笑着说亲家,还有什么事啊?

永刚冷冷地说:把奶粉留下。

双喜失恋后,发奋要化悲痛为力量,在事业上干出点水平,我们都笑话他。今天他终于扬眉吐气地拿着一张报纸来给我们显示他的成绩,我们拿来看,见上面一篇论文上赫然写着双喜的大名。包子说你小子不简单啊,双喜说那当然了,没两下子能给你们当老师么。

我们白他一眼。

正当双喜处在得意的兴头上时,学校广播传来了校长的声音:现在宣布特大喜讯,在省育人杯教育教学大赛中,我校三年三班张老师的公开课《故乡》,受到评委的一致好评,荣获一等奖,为我校再创佳绩!

播放这段广播时,双喜正在上语文课。听到了这个喜讯,我们倒没什么表示,可双喜大号了一声,一蹦三丈高,高兴得不得了。弄得后十五分钟的语文课,我们光在下面听双喜吹牛了。要说双喜吹牛的技术,那可真是有水平,能把方的给吹圆了,能把甜的给说咸了,弄得我们这边牛肉的价钱直线攀升。

双喜说,其实吹牛是一门语言的艺术,最要紧的就是胆子得大。人有多大胆,牛有多大产,要吹万斤牛,先有万斤胆!

精辟,真是太精辟了,才发现原来双喜是个人才!

自习课,永刚赶走了老高,悠哉游哉地给我们讲着课,讲着讲着就把话题扯到小孩叫什么的问题上来了。我说叫赵飞不错,永刚说太女性化了。包子说赵云,赵云好听,永刚说还赵子龙呢,不好。永刚最后让米格来起一个,米格想了想,摇摇头。永刚说,给小孩起名真是费劲。

永刚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走到门外去接。

回来时,我们看见永刚满面春光,激动地跟我们说,我媳妇马上要生啦,我去医院一趟啊,你们先上自习。说完颠颠地跑了,连外衣都没穿。

我们兴奋得大叫……

可不一会儿,老高就夹一沓卷子进来了,见没人上课,便问我们说赵永刚呢?我们说去医院了。老高说,快生啦?我们说是,老高笑了,说我儿媳妇马上就要出生了。我们无语,老高说,那这节课上数学,二十分钟,把这张卷子的前三道题做完。

老高坐在前面,得意地看着我们在下面安静地做着数学题,嘴里嘟囔着说,自习课是好啊。

刚刚做了两道题,就看见老王太太夹着书进来了,看见上课的老高,说你的课啊?老高见是老王太太,笑呵呵地说是啊。老王太太说,这就好办了,你给我下去,我还有点东西要讲。老高说,王老师,这数学卷子还没做完呢。

老王太太说,哎呀,一张数学卷子,回家做也行啊,这节课得上物理。

老高说,哎呀,王老师……老王太太打断他的话说,是你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啊,这节课上物理!

老高灰溜溜地走了。

老王太太站在前面,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说敢跟我抢课,真是分不清眉眼高低了。

下课时,那天和包子打篮球的几个十班的小子来找包子,说中午放学有种就别走,包子笑了笑。子滕问包子说他们要干什么啊,包子说,一帮小垃圾,找人揍我。

中午一出校门,就看见那几个小子站在门口等包子。小佳下意识地拉了拉包子,包子拨开她的手,一个人走了过去。一个小子走上前来,说原来你小子挺有种啊,包子说少废话,都叫谁了。

那小子笑,跟不远处几个说着话的像是社会青年的人喊了一声:黑哥!

那几个社会青年听了,走了过来,说我看看是谁……可刚见到包子,就站住了,说他妈的,原来是你小子!包子也笑了,说大黑怎么把你给弄来了呢。那个叫大黑的说,我朋友的一个弟弟,想跟人干一下,这不叫我来了嘛,这事弄的,原来是揍你啊。包子说,我还以为能叫来一堆人呢,还真拿这小子当人物看了。

大黑捶了包子一拳,说怎么的,找我来不好使啊。包子说好使好使,你多强啊。

他俩挎着肩膀哈哈地笑着。

大黑指着包子跟那几个十班的说,包子是我兄弟,我看今天这事,给我个面子,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以后都好好的,听见了没?只见那几个小子点头哈腰地说行,行……

大黑说,包子,他们几个不懂事,多让一让。包子说我能是这种人么,你吃饭了吗?大黑说没有呢。包子说,走,喝点去啊,大黑说算了吧,我还有点事,改天吧。

包子说也行,说完把小佳拉了过来,介绍给大黑说看这是我对象,漂亮不?大黑上下打量了一圈小佳,说包子你小子挺有才啊,弄这么漂亮一对象,包子说也不行,一小般……

又寒暄了几句后,大黑就带着人走了,再看那几个十班的,早就没了影。

包子说,这几个小子,真他妈的垃圾。我们笑,没说什么。

食堂饭的质量越来越次了,三年自然灾害时吃的也比这强。我们几个围了一桌,一边艰难地咽着这些东西,一边骂着食堂。于雷和几个朋友坐在我们对桌,一直盯着小米,时不时地大声叫嚷着,让人厌恶。

小米低头吃着自己的饭……

雪很大,还没停,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学校里的人对这场雪都有种说不出的热爱,冒着学校三令五申强调的禁令跑到操场上打雪仗,满操场上可以看见拿着雪球相互追逐的孩子,在雪里摔跤的孩子,还有满操场追着制止他们的校领导,学校总是这样,同学们喜欢的他们却偏偏禁止。

艺术节后,小米成了学校的热门话题,四处都可以见到议论小米的男生。

小米收到了两封情书,来自两个不同的男生。我看见当她拿着情书的时候,子滕的脸拉得老长,包子拍拍子滕的肩膀,说认命吧,谁让你家小米这么漂亮的呢。子滕苦笑了一下,看着小米,小米也看着他,看着子滕的眼睛,当场把情书撕成两半。九月照着子滕的脑袋打了一下,说子滕你看看你家小米多好,好好珍惜吧!

子滕笑,抬手挠着脑袋,然后一下子拉起小米的手,小米红了脸,腼腆地笑,但没拒绝。

他们在走廊里手拉着手走着,路过的人都向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是啊,他们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对啊。

他们这是第一次连别人面前牵手吧,至少是我所见到的。此刻小米的脸,应该比苹果还要红吧,子滕的表情也应该很傻吧,可惜我看不到。

米格笑了一下,转过了身,我说,怎么的,羡慕了?米格没说话。我说没事,羡慕了咱也牵,说完我也抓起米格的手,米格挣脱了我的手,白了我一眼。我笑,说怎么的啊,还不好意思啊。

然后我开始笑,在走廊里,笑得很张扬,笑声回荡在走廊里,传得很远。

我又拉起了米格的手,对他说,米格,我们多久没有这么手牵手地走了?米格说,很久了吧。

我把米格的手攥得更紧了。

包子有一天突然问小米,说于雷那小子是不是追你追得特别紧。小米吓了一跳,说你问这个干什么呀,包子说我就是问问,你跟我说实话,小米说也不是呀。包子说,那他有没有为难你?小米摇了摇头。

包子没说什么,看着外面的雪,骂了一句:他妈的。

第二天来上学时,我们看见永刚的脸拉得老长。我们见了,连忙凑上去问永刚说,老师怎么样啊?永刚看了我们一眼,叹了口气,说你们老师啊,昨晚一宿都没合眼。包子说我知道了,是兴奋的。永刚说不是,事与愿违啊……

我们一下子都明白了,永刚生了个姑娘。

整节化学课,永刚都阴着个脸,我们比较识相,都乖乖地捧着书,一节课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杂声。

老高来了,一见到永刚就笑着说,赵永刚啊,就知道你够意思,给我生了个儿媳妇。以后咱就是亲家了,我真高兴啊。永刚说亲家个屁啊,本来我生的是儿子,让你这么一咒,成姑娘了。老高,你办的这是人事么!

老高笑了,拍拍永刚的肩膀,说你看你心眼小的,生儿子和生姑娘不都是一样!姑娘好啊,姑娘贴心。

永刚说,你要是说姑娘好的话,把你儿子给我,我把我姑娘给你。老高说,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生出来怎么能有跟人家换的道理呢,赵永刚你就认命了吧。

数学课上,老高兴高采烈地跟我们讨论着给他儿媳妇起个什么名字好。在我们一致推举审核研究下,考虑到出生时正赶上下第一场雪,终于通过了一个比较诗意又温柔的名字:赵雪。

当老高把这个众人推选出来的他的儿媳妇的名字给永刚时,永刚的鼻子都气歪了。

不久,老高的宝宝也要出世了,永刚一下子从消沉中提起了精神,密切关注着老高的情况。上化学课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地咒老高生个姑娘,可老高仍旧这么笑眯眯的就是不生气。于是永刚也仿效老高的样子提了两袋奶粉给老高送去,说是给他干姑娘买的,老高欣然接受。

后来老高的宝宝出世了,很争气,是个儿子,哭声嘹亮。

这下可牛坏了老高,笑眯眯地以胜利者的姿态去慰问受了挫的永刚,说其实生姑娘也挺好要是实在喜欢儿子可以再生一个嘛。老高走在学校里,扬眉吐气,腰板也直了,逢人就说我生了个大胖儿子,惶恐天下不知。

抑郁的永刚很快从生姑娘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向双喜学习,化悲痛为事业,但他不是像双喜把精力用在理论上,而是变成实际的东西,譬如卷子。于是永刚在家里拼命地出着卷子,然后拼命地印,拼命地发给我们让我们拼命地做,可苦坏了我们,连连叫冤。永刚说初中化学的初期,化合价这里是一个坎,必须要强化训练。

不久,我们在公告上又发现了一首反诗:

永刚聊发印卷狂,左秘题,右考王,万沓考卷,做完换下张。为报父母的期望,拼了命,做题狂。

眼前一片白茫茫,度数涨,又何妨。拿着眼镜,医院去验光,做卷已然夜半后,再一数,剩三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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