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小山坡上,我和米格还有九月,靠坐在那棵最高的大树旁,安静地望着天,一句话也不说。我们不知在什么时候都开始喜欢躲在这里安静地想着自己的事情了,看看天上的浮云,看看身边的朋友,脑子里浮现出一幕幕似乎曾经忘却了的碎片,然后放在心里,一块块地拼凑,幸福地微笑,微笑着心痛。

小山坡已经没有了夏天时那样的生机勃勃,它们的繁华演绎尽了。如今放眼望去,眼下那些曾经大片大片耀眼的绿色,都已经开始黯淡了,每当有风拂过时,有些枯萎了的叶子就会随着风一起飘落下来,落在草坪里,有时也会落在我们的肩上或者头发上,但都是安静的,不会吵到我们。

风有些萧瑟了,能打透我们的衣服,九月向米格的身边挤了又挤。米格笑,把他身上黑色的风衣脱下来披在九月的身上,九月笑了,但仍有些不满足,又把我身上的风衣拽了下来,盖在身前。九月躲在我们的衣服里,伴着残余的体温和我们身上的味道,露出一个小脑袋,看看我,看看米格,看看天……

我们就在这里,看着我们的时间,我们的青春,轻轻流过。

我问九月说,包子和小佳怎么能进展得这么快呢。九月坏笑一下,说那当然是我小红娘的功劳了。

九月说,小佳以前的男朋友是个很不地道的人,仗着自己有一张漂亮的脸蛋骗了很多女孩子,他追小佳时,使尽了浑身解数花言巧语把小佳骗到了手。我们都认为这人不好,劝小佳赶紧跟他分了,可是小佳就是不干,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谁知过了不长时间,那小子又看上别人了,就一脚给小佳踹了。我看包子这人呢,虽说看起来很轻浮,可绝不会是那种人,我可是费了很多口水呢,给他好顿夸,小佳才稍微对他有些好感。

我笑了一下。

米格一直没说话,估计又在想什么事情呢,九月抬手在米格的脑袋上一顿乱抓,米格的头发就变得乱乱的了,九月总喜欢这样,我说她坏,她还不服气。米格抬手,把头发重新捋整齐,可是九月又把米格弄好的头发弄乱,向四周支着,像极了一头发了狂的小狮子,米格失眠的时候,头发也是这么乱的。

米格把九月的手拨走,说九月你别闹。九月不听,继续玩弄着米格的头发,米格不说话了,任凭九月随便怎么弄。

我看着九月笑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长了。我说,米格,你陪我去剪头发,米格说好。九月听了,站了起来,吵着说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知道一家发廊,有个大工剪得可好了,有时间我带你去吧。

在街上晃悠,看见了小米,和那天看见的几个女生挎着胳膊游走于各个专卖店之间,嘻嘻哈哈的,似乎也沾染了一些她们的轻浮气息。我喊小米的名字,小米看见是我们,笑了,我问她说没跟子滕一起出来啊,小米说没啊。我哦了一下,没说什么,寒暄了几句后就走了,因为她身边的几个女生实在有些令人生厌。

九月看着小米的背影,呆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我问九月说你怎么了,九月说没什么。

突然觉得,自从小米转来,就总有些不对劲。

小米,子滕。

回到包子家时,见到了包子的爸妈,我和米格有礼貌地说叔叔阿姨好。

包子妈见是我们很高兴,过来摸摸我的脑袋说又长高了,然后看看米格,说还是那么乖。包子爸问我们说在家住得习惯吗,我说挺好的。然后包子妈从行李里翻出三个SNOY的MP3放进我和米格手里,说阿姨出去,也不知道买什么给你们,就带回来三个这玩意给你们,我看现在的孩子们都有,那个给子滕。我们说,谢谢阿姨,包子妈说谢什么。

包子妈看了看房间,说你看看你们几个小子,我们才不在几天啊,就把屋子弄得这么乱,还是养姑娘省心。包子说那你当初怎么不生个姑娘呢,包子妈看了包子一眼说还不是你爸,吵着要小子。

我和米格对视了一下,笑。

我们走上楼,见子滕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我们也开始满屋子找自己的东西,大包小裹地装好,下楼来向包子爸妈辞行。

包子爸说不多住两天了?子滕说不了,住这么长时间都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包子妈说没什么的,你们能来照顾包子我们都很高兴呢。

从包子家出来时,突然吹起了一阵大风,摇曳着周围的树沙沙作响,叶子纷纷落下。

打开家门,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还是自己家好。

妈在家里收拾屋子,见我回来了,突然愣在那里看着我,一动不动的,想必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瞅了一会儿后,我妈把拖布立在墙上,我本以为她会冲过来抱着我的脑袋狠啃两口说儿子妈想死你了,可谁知道她丢出来一句话,叫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我刚擦的地,别给我踩脏了!”

我说,你儿子搬回来住了,你也没什么表示啊。我妈低头,继续拖着自己的地,说这是你家,你回来住我还能有什么表示,又不能收你房租。我郁闷至极,想我妈怎么这样啊。

脱鞋,走进自己的房间,已经被我妈收得干干净净。我放下包,一下子跳到床上,使劲地在上面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自己的床躺得最舒服,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

过了一会儿,我妈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说我一会儿和米格妈去打会麻将,晚上就不一定几点回来了,你和米格自己弄点东西吃就行了。说完就走了。

屋子里,就留下我一个人,空荡荡的。

从床上坐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出来,打开电脑,上网,九月在线上。

她见我来了,很高兴,一个劲地跟我讲她这几天的事情:小佳是如何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下乖乖地和包子开始相处的,米格这两天没怎么说话跟傻子似的,还有宇多,又如何如何欺负她跟她抬杠。我在电脑旁,笑着听她讲着,时不时地发一些鸡肋的话来应和她一下。我问她说子滕和小米呢,你不是最喜欢讲他俩的么。

九月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俩还是老样子,挺好的。

——娘子你是不是跟小米闹别扭了,怎么这段时间总不提她了呢?

——也没什么,不想提了呗。

——呵呵,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女生。

九月又开始半天不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发过来两个字:相公。我正在喝可乐,看到那两个字后我差点被呛死,我说你是怎么的,想谋杀亲夫啊。九月问我说怎么了啊,我说我喝可乐呢,被你一吓差点呛死,九月发来一个很无奈的表情……

——今天怎么这么乖呢,想着叫相公了,嘴巴变甜了。

——我就是难过。

——愁死我了,瞧你们这些小屁孩,成天愁啊愁的,有什么可愁的。

——我没愁,我就是难过。

——哎呀,又跟我犟嘴不是,来跟相公说说,哪儿难过了。

——我跟你讲了,你可不许跟别人讲。

——好好好,不跟别人讲,听娘子的。

——嘿嘿,乖哦。

——郁闷。

——你不知道呢,原来小米家,那么穷的。她的妈妈是给人家当保姆的,天天看人的脸色行事窝窝囊囊的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除了她上学的费用家里没剩几个子儿了,而且全家只有她妈妈一个人维持,好辛苦的。

——那她爸爸呢?

——不知道,她没有爸爸。

——哦,这样子啊,那可真是好可怜啊。

——但她是个很爱面子的人,不是一般的爱,死要面子,从那次包的事我就看出来了。尤其转到我们学校后,在这方面就更讲究了,她很怕别人看出她家穷,怕别人笑话她,所以就死撑,我看她这样子,很难受。

——哦,这样啊。

——现在她花钱花得越来越过了,大把大把的,还成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生混在一起。她妈根本支付不起她这么大的花销了,其实她来我们学校上学的钱也是她妈求爷爷告奶奶低三下四地向别人借的。其实我知道,小米也很难过,但是她实在放不下面子,其实她只需要跟我们说明白她很穷,我们决不会瞧不起她的,可她就偏不,什么都要跟我们比着来。

——这种人,好像很多。

——可是像她这样的没有几个,她太虚荣了,其实她很悲哀。小米有什么事都跟我讲的,那次她带我去她家,我看见她家的房子像是住过几十年的样子,很破旧。还有她的妈妈,也很苍老,见我来了很高兴,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难过。

——嗯。

——可小米又是个很好的孩子,她很乖,也很体贴,对我们大家,对子滕,都是的。她长得很漂亮,学校很多人都在追她,可是她只喜欢子滕一个人,从来没变过心。有时我很羡慕他们两个,小米永远都是那么乖巧,在子滕面前,不会耍赖不会撒娇,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是啊,那么让人羡慕。

——我们也在羡慕呢,在我们眼中,他俩似乎是应该永远在一起的一对。有时我也想有一个像子滕那样温柔的男孩子,像对待小米一样对待我,那样我会好幸福的。

——嘎嘎,娘子,你不是有我呢么!

——少来,我是说真的。今天的事我跟你讲了不许说出去哦,要让我知道了你就死定了!

——知道了,娘子的话就是命令。

——哎呀,我相公真乖,要奖励哦,亲一下……

我笑,很幸福,但随后又开始了难过,隐隐地难过,很疼。说不出原因,也似乎有很多原因。抬头看看外面,叶子纷纷下落,纷纷……

九月,娘子,娘子,九月。

米格一直待在我的QQ里,头像安静地看着我,一动也不动,就像平日里的米格。

我把和九月的聊天记录给他发了过去,过好半天,他发来条信息:宇多,其实我们都是群可怜的孩子。看到他的的留言,突然感到更难过了。我说你能不能整些让人高兴的话,难受。

又过了好半天,米格回复了:不能。

我拿起剩下那点可乐,一仰头,全喝光了,对面的米格家里,灯依稀亮着。

我掏出手机,拨通米格的号码,半天,才传来米格懒洋洋的声音。我说,你出来,我们去吃饭。

我和米格,坐在温暖的烧烤店里,啃着牛排。透过身边的玻璃,看着夜晚霓虹灯下的街道,汽车的灯光忽明忽暗,照亮了这座城市的夜。

米格要了两瓶啤酒,我们一人一瓶,酒滑过食道,很温暖。

吃完烧烤,我们站在风中,看着夜的倾颓。风掠起我们的头发,飘扬了起来……

秋的夜,好凉啊。

躺在床上,望着顶棚发呆,周围是朴树纯粹的声音。

没有了我们四个住在一起时的吵吵闹闹,自己一个人总是空落落的,于是就开始想一些事情,朴树的声音总是可以让人更容易回忆。脑子里,小山坡,我,还有一个人……米格吗,不。是九月,大片大片,她的身影,她的话音,她的笑,她长长的辫子……挥之不去。

自己从未如此想过一个人,今天是怎么了。她是什么时候占据我的脑子的,也应是好久了吧。

记得包子追小佳时,跟我说过,当你想一个女孩子想得睡不着觉的时候,那就是喜欢上她了。还记得那时我笑,说包子疯了,疯得无可救药。

莫非,我是喜欢上她了?应该不能吧。

于是那夜,我在床上烙了一宿的煎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九月的影子愈加清晰了。

像命中注定一般,如火一样的那个夏天,撩人的夏日舞会,你跳向我的身边。Lady shall we dance,在你说爱我的夜晚,真甜蜜呀,我爱你到永远。可哪有什么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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