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德·托雷斯的故事(续)

那头可怕的牛刚被剑刺倒、在血泊中翻滚,伯爵的几位武侍便急忙冲进场内救伯爵。他已经完全人事不省。大家把他抬上担架,将他送回家中。您肯定想象得到,原定的演出、舞会全都取消,所有人都各自回家去了。不过,当天晚上我们就听说,罗韦拉斯脱离了生命危险。第二天,我丈夫派人去打探他的消息。我们这位侍从去了很久才回来,他转交给我们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上校先生、堂恩里克·德·托雷斯大人:

仁慈的大人,收到此信,您自然明白,慈悲的造物主为我赐福,使我保存下几分气力。不过,我胸部的剧痛让我担心,我恐怕已不能完全康复。堂恩里克大人,您知道,上天待我不薄,让我享尽此世的荣华富贵。我决定将我财产中的一部分赠给那位英勇的陌生人,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我的性命。所余的那些,我想,除了献给您那天人般的小姨妹埃尔维拉·德·诺努尼亚,大概也没有更好的用处。她让我心生种种无比崇敬但光明正大的情感,请您将我的这份情意转达给她。或许,再过不久,我就将化作烟尘,但此刻蒙上天之恩,我还能署下自己的名字:

罗韦拉斯伯爵

贝拉·隆萨及克鲁斯·贝拉达侯爵

塔利亚韦尔德及里约·佛洛罗世袭封地骑士

托拉斯克斯、里加·富埃拉、门德斯、隆佐斯等地的领主

您必然会感到惊奇,我怎么能记得住如此多的头衔?实际上,收信后我们曾开玩笑式地把这些头衔一个个移植到我妹妹头上,玩笑开完后我们自己也熟记于心了。

话说回来,我丈夫一收到这封信,便把内容告诉我和我妹妹,并问我妹妹准备如何回复。埃尔维拉回答说,所有事务她都只遵从我丈夫的建议,但另一方面,她也坦承,她固然感受到伯爵的一些优点,但他过度的自高自大令她印象更深。他讲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无一不体现出他的这种作风。

我丈夫自然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便向伯爵回复道,埃尔维拉年纪还小,不能完全体会阁下的提议有多珍贵,但她还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为阁下早日康复献上自己的祝福。可是,伯爵并不认为这些话意味着婉拒,他甚至开始和人谈起自己与埃尔维拉的婚事,仿佛这是件已经谈妥的事情。不过,我们此时已经起程去了比利亚加。

我们的家坐落在小镇尽头,四周一派田园风光,环境非常怡人。此外,经过一番整修,屋子里也收拾得非常漂亮。正对着我们家的,是一户普通农家,房子装饰的风格极为独特。门前的台阶上放着几盆花,每扇窗户都弄得非常精美,此外还有个大鸟笼。总之,这房子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雅致感,看上去赏心悦目。有人告诉我们,这房子刚被一个穆尔西亚的自耕农买下。在我们省,自耕农是介于贵族与普通的依附农之间的一个中间阶层。

我们到比利亚加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们一到家,就开始从地窖到阁楼一处处看房间。接着,我们让人在门外放了几把椅子,坐下来喝起巧克力。我丈夫拿我妹妹开玩笑,他说自己家实在太穷,不适合接待未来的罗韦拉斯伯爵夫人。我妹妹挺开心地接受了这些玩笑。过了一会儿,我们看到四头强健的牛拉着犁耕作归来。赶牛的是个家佣,他身后跟着位年轻人,一个青年女子挽着年轻人的胳膊,与他并肩而行。年轻人的身材很高大,等他走到我们近前,埃尔维拉和我认出来,他就是罗韦拉斯的救命恩人。我丈夫并没注意到这些,但我妹妹朝我看了一眼,我完全领会了她的意思。年轻人向我们打了个招呼,但表情显得似乎并不想与我们结识。随后,他便径直走进对面的屋子。那个青年女子倒是很仔细地打量了我们一番。

“真是一对佳偶。”一直为我们守房子的堂娜曼努埃拉说道。

“什么?一对佳偶?”埃尔维拉高声问道,“他们结婚了?”

“他们应该是结婚了吧,”曼努埃拉接着说道,“实话对你们说吧,这是桩违抗父母之命的婚事,这女孩肯定是私奔出来的。这里没人会上当,我们都看得很清楚,他们根本不像农民的样子。”

我丈夫问埃尔维拉,为什么她刚才说话声音那么响,接着又补充道:“说不准,那个年轻人就是唱小夜曲的神秘歌手。”

正在此时,对面屋子里传出吉他的序曲声,而接下来的歌唱声证明我丈夫的推测完全正确。“这倒是件怪事,”我丈夫说道,“既然他已经结婚了,那么,他的小夜曲就应该是献给我们某位女邻居的。”

“说实话,”埃尔维拉说道,“我相信这小夜曲是献给我的。”

她这纯朴直率的话语让我们哑然失笑,但此后我们便不再讨论这个话题。我们在比利亚加住了六个星期,除第一天之外,对面屋子里的百叶帘一直是拉下来的,我们根本没有再见到邻居。我甚至觉得,他们应该在我们之前离开了比利亚加。

小住比利亚加的日子结束时,我们听说,罗韦拉斯伯爵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斗牛表演会重办,但他本人不会再亲自上阵。我们回到塞哥维亚。城里办起各种欢庆活动,伯爵用来表白的新花样层出不穷。他的良苦用心终于打动埃尔维拉的芳心,两人的婚礼极为盛大、极为气派。

结婚三个星期后,伯爵听说自己的流放期已满,可以再次进宫面圣。他非常开心,想把我妹妹也一起带去。不过,在离开塞哥维亚前,他想先弄清楚他的救命恩人是谁。他派人沿街公告,谁要是能提供关于他救命恩人的线索,就能得到一百枚八字金币,每块八字金币值八个皮斯托尔[1]。于是,他第二天收到这样一封信:

伯爵先生:

阁下正在做的是一件徒劳无益之事。究竟是谁救了您的性命,请您不要再去打探了,您只需要知道,您其实已经让他生无可恋了。

罗韦拉斯将这封信拿给我丈夫看,他带着非常傲慢的表情说,这封信肯定是埃尔维拉的一位爱慕者写的,他事先不知道埃尔维拉还有过这样一段感情经历,他如果知道,肯定不会娶她。我丈夫请伯爵说话稳重一些,不要信口开河,然后就转身而去,没有再进过伯爵的家。

进宫面圣的事情现在当然也不必再提了。罗韦拉斯变得情绪低落,甚至恼羞成怒。他的万般虚荣化作嫉妒,嫉妒又转为满腔怒火。我丈夫把这封匿名信的内容讲给我听,我们分析后得出结论,比利亚加那位乔装打扮的农民应该就是这个爱慕者。我们派人去打探消息,但那个陌生人早已消失不见,房子也已经被转卖给别人。

埃尔维拉怀孕了,她丈夫在感情上的变化,凡是我们知情的,我们全都小心翼翼地向她隐瞒。不过,她本人早已有所察觉,只是不知事出何因。伯爵宣布,为了不在妻子面前碍手碍脚,两人从此分床就寝。于是,两人只在吃饭的时候见面。夫妻间的对话变得极为尴尬,差不多每一句都带着嘲讽的口气。

我妹妹怀孕到第九个月的时候,罗韦拉斯借口要去加的斯办事,离开了她。一周之后,来了位律师,他给埃尔维拉带来一封信,并请她找见证人以便当众宣读。我们一家人于是聚到一起,而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夫人:

我发现您与堂桑乔·德·佩尼亚·松布雷之间的勾当。此事我已怀疑多时。他在比利亚加的房子足以证明您不守妇道,堂桑乔安排他妹妹来假扮自己的妻子,但这种掩盖非常蹩脚。或许,您真正看重的是我的财富。不过,您不要妄想分家产的事,我们今后也不会再共同生活。尽管如此,我会保证您的饮食起居,但您马上要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我是绝对不会认的。

埃尔维拉并没有听到信的结尾,刚读没几行,她就已经晕过去。我丈夫当晚就出发了,他要为我妹妹受到的羞辱雪耻。罗韦拉斯刚登上一条去美洲的船,我丈夫就坐上另一条船追他。他们遇到一场大风暴,两人都丧生海中。埃尔维拉产下一个女儿,但两天后自己就去世了,她的女儿就是现在在我身边的这个小姑娘。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呢?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觉得,或许悲伤到极致,便有了承受悲伤的力量。

我给小姑娘取了和她妈妈一样的名字:埃尔维拉。我尽自己所能,想让她得到父亲遗产的继承权。有人告诉我,要写信给墨西哥城的法院。我就寄了封信到美洲。我得到的回复是,遗产已被分成二十份,由其旁系亲属继承,而且那里的人都知道,罗韦拉斯并没有认我妹妹的孩子。凭我的经济状况,想掏钱请人写二十页的诉讼状都办不到。我只得守在塞哥维亚,看着小埃尔维拉出生成长。我卖掉城里的房子,隐居在比利亚加,陪伴我的是我的小隆泽托,他马上就三岁了,此外还有我的小埃尔维拉,她才三个月。最让我感到悲伤的是,对面那幢农屋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眼前,那个该死的陌生人,还有他那神秘的爱情,都曾寄居于此。不过,我最后慢慢习惯了,我的两个孩子给予我莫大的安慰,让我淡忘了一切。

我隐居在比利亚加不满一年的时候,收到一封来自美洲的信,信是这样写的:

夫人:

您收到的这封信是由一个不幸的人所写的,他满怀敬意的爱意外地给您的家庭造成了诸多不幸。假如可以比较,那么,我可以说,我固然对超凡脱俗的埃尔维拉一见钟情,但我对她的敬爱其实胜过这一见钟情时的爱慕。因此,当时只有在街头空无一人、没有旁人见证我的胆大妄为时,我才敢弹起我的琴放声歌唱。

埃尔维拉的魅力彻底占据了我的心,然而有一天,罗韦拉斯伯爵宣布,他也臣服于这份魅力。于是,我觉得我需要把自己胸中的火焰熄灭,不留一点火星,因为这火焰即将变成罪恶之火。不过,当我听说你们要在比利亚加小住后,我又斗胆在那里买了幢房子。我躲在我的百叶帘后面,鼓起勇气窥视。运气好的时候,我可以长久注视那个我从来不敢和她当面交谈、更不敢向她表白心迹的女子。我和我妹妹住在一起,并故意让人把她当作我的妻子,这样就可以避免暴露我作为暗恋者的身份。

我们亲爱的妈妈生了一场重病,我们只得赶回她身边。等我重回塞哥维亚时,我听说埃尔维拉已经添了个罗韦拉斯伯爵夫人的名号。我深感哀伤,仿佛失去了一份我从不敢争取的财富,我于是到了另一个半球的丛林中,在那里深深掩埋我的痛苦。虽在万里之外,但我还是听说了那些因我而起但毫无道理的可耻行径,对我敬爱的女子,居然会有人如此可怕地无端指控。

因此我需要郑重声明,我对超凡脱俗的埃尔维拉只有敬爱,去世的罗韦拉斯伯爵以此为据,推测我是埃尔维拉腹中孩子的父亲,这纯属无稽之谈。

我郑重声明,此言论纯属谣言,我谨以我的信仰和我的救赎立誓,超凡脱俗的埃尔维拉的女儿将成为我一生唯一的妻子,我将履行此誓言,以证明她并非我的女儿。圣母玛利亚,以及您那赐给我们宝贵圣血的圣子,你们将在我临终时扶助我,现在也请你们为此事实作证。

堂桑乔·德·佩尼亚·松布雷

另:我已邀阿卡普尔科[2]市长及其他几位见证人共同在本信后签名;请到塞哥维亚法院验核本信复件与原件一致,使其得到法律认可。

我一读完这封信,就不住口地咒骂佩尼亚·松布雷,还有他那所谓的敬爱。

“啊,真是个可耻之徒!”我暗说道,“简直是个怪人、不正常的家伙!甚至可以说是撒旦、路西法!你当着我们的面杀死的那头牛,它怎么没有把你的肚子给顶穿!你那该死的敬爱把我丈夫和我妹妹都害死了!你让我一生都要在泪水和不幸中度过,现在你竟然还要向一个十个月大的小孩子提亲,愿上天……愿天雷……”总之,我在满腔愤恨下将所有想说的话全宣泄出来,接着就去了塞哥维亚,让堂桑乔的信得到法律认可。这一次进城,我发现家里的财政状况正处在危机之中。由于五位马耳他骑士的年金没有及时支付,我卖房子应得的钱被冻结了,而我丈夫原先的年金现在也被取消了。我与五位马耳他骑士及六位修女商议,然后为他们做了个了结性的安排。最后,我只剩下比利亚加的小房子。由于这房子对我来说已变得无比珍贵,因此我回家时也带着无比的欣慰和愉快。

我的两个孩子都健康快乐地待在家里。我留下照看他们的女佣,此外还有一个男佣以及一个耕地的仆人,从此,我家里的帮手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我就以这样的方式生活着,并没有更多的需求。

凭着我本人的出身以及我丈夫当年的地位,我在整个镇上都颇受人敬重。每个人都尽自己所能为我提供帮助。六年就这样过去了,我真希望,从此不会再遭受到更大的不幸。

有一天,我们镇的镇长来到我家。他知道堂桑乔那份奇特的声明。他带了份报纸对我说道:“夫人,请允许我向您道喜,因为您外甥女将来的婚事会非常荣光。请您读一读这篇文章吧。”

堂桑乔·德·佩尼亚·松布雷为国王陛下立下显赫功绩。一方面,他占有新墨西哥北部两个富含金矿的省份;另一方面,他以稳妥谨慎的方式,平定了库斯科的反叛。因此,他不久前获得了西班牙最高贵族的光荣称号,并享有佩尼亚·贝雷斯伯爵的身份。他刚刚被任命为菲律宾大都督,并已走马上任。

“感谢上帝,”我对镇长说道,“这样的话,小埃尔维拉就算不嫁给他,至少也有了个保护人。但愿他能平安从菲律宾回来,然后被任命为墨西哥总督,把我们的财产归还给我们。”

我无比期待的这个愿望四年后真的成了现实。佩尼亚·贝雷斯伯爵被任命为墨西哥总督,我为了外甥女给他写了封信。他回信对我说,假如我以为他会忘记超凡脱俗的埃尔维拉的女儿,那对他而言无异于无情的羞辱,他不但没有犯下这样的罪过,而且已经开始让人在墨西哥城的法院办理必要的程序。这场官司可能耗时良久,他也不敢催促,因为他既然只会娶我的外甥女为妻,那么,他向法院施压,就相当于要求自己有特殊待遇,他觉得这样是不妥当的。通过这样的回答,这个男人让我看到了他信守诺言的态度。过了没多久,加的斯的一位银行代理人转交给我一千枚八字金币,但不肯告诉我这笔钱来自何方。我当然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是总督送过来的,不过,谨慎起见,我并没有接受这笔钱,甚至连碰都没有碰。我请代理人把钱存进了协定银行[3]。

我尽自己最大可能,守住所有这些秘密,但最后消息还是传开了。在比利亚加,大家都知道,墨西哥总督看上了我的外甥女。从此,别人一提到她,总会把她称作“小总督夫人”。

我的小埃尔维拉当时十一岁,我想,要是换一个人,此刻肯定早已头脑发热、自我膨胀了。但这个小姑娘心智与常人不同,她有另一种追求,这追求使虚荣心在她身上毫无滋生的空间。不过,我很晚才意识到她的独特个性。还非常小的时候,她就口齿不清地说些情话般的甜言蜜语了,她这些过于早熟的情感,全是向她的小表哥隆泽托表达的。每当看到他们在一起,我就总想将两人拆散,但我不知道该拿我儿子怎么办。有时我会训斥外甥女,但这样反倒使她事事都避着我。

您知道,在外省的小地方,人们能读到的书,无非就是长篇小说或短篇小说,以及一些可以边弹吉他边吟唱的抒情诗歌。在比利亚加,全镇共有二十来本这类纯文学的书,镇上的文学爱好者你借给我,我借给你,互相传阅。我禁止小埃尔维拉看这些书,一页也不可以看。不过,在我想到对她宣布这条禁令时,她早已将这些书熟记于心了。

奇怪的是,我的小隆泽托,他也产生了同样的爱读书、爱浪漫的兴趣。两个人默契到了极点,特别是在需要隐瞒我的时候,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难事,因为您知道,母亲或姨妈遇到孩子有这种事,跟丈夫遇到妻子有这种事是一样的,总会一叶障目,不明真相。不过,他们这套把戏终究还是让我产生了一点点疑心,我想把小埃尔维拉送进修女院,但我的钱不够支付各项费用。最后,我该干涉的事,当面我全都没管,而小姑娘对总督夫人的名号毫不在意,她想让自己做个拥有真爱的人,即便要面对悲情,即便要成为命运的巨大牺牲品,也在所不惜。她把自己的美好想法告诉表哥,两人决心一起捍卫爱的神圣权利,与命运的残暴安排不懈抗争。他们的行动持续了三年,这件事我完全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有一天,我在鸡舍里撞见他们,那是一副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景象。小埃尔维拉背靠鸡笼半躺在地上,一块手帕拿在手中,泪如雨下。隆泽托跪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同样是痛哭流涕。我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他们回答我说,他们正在表演一段小说里的场景,小说的名字叫“福恩·德·罗萨斯和琳达·莫拉”。

这一次我没有再被他们糊弄过去,我看得很清楚,表演归表演,但真正的情、真正的爱是存在的。当着他们的面我不动声色,接着,我去找了我们的本堂神父,问他我该如何应对。神父思考了一会儿对我说道,他会给他教会里的一位朋友写信,此人可以暂时在自己家中代管隆泽托,而在此期间,我需要向圣母做九日敬礼,并把小埃尔维拉锁在她睡觉的闺房里。

我向神父表示谢意,然后开始九日敬礼。我确实关好了小埃尔维拉的房门,但不幸的是,我忘了把窗户从外面封上。有天夜里,我听到小埃尔维拉的房间里传出响动声。我赶紧去把房门打开,只见她和隆泽托睡在一起。他们穿着衬衣从床上跳下来,双双跪倒在我脚下,并对我说,他们已经成亲了。

“谁准许你们成亲的?”我高声叫道,“哪个神父敢做出这种可耻的事情?”

“不,夫人,”隆泽托极为严肃地回答我道,“我们的事和任何一位神父都无关。我们是在大栗树下私订终身的。自然之神在晨曦中接受了我们的结婚誓词,树上的鸟儿都是我们圣礼的见证者。夫人,就是这样,迷人的琳达·莫拉成了幸福的福恩·德·罗萨斯的妻子,书中的情节印证的正是我们的故事。”

“啊!可怜的两个孩子啊,”我对他们说道,“你们并没有结婚,你们也不能结婚,你们是近亲啊。”

在极度悲伤的情绪中,我已经无力训斥他们了。我让隆泽托离开。接着,我倒在小埃尔维拉的床上,大哭起来。

故事说到这里,吉普赛人首领想起来,他需要亲自到场处理一件事务,便向我们告辞离开。

首领离开后,利百加对我说道:“这两个孩子让我很感兴趣,在见识过坦扎伊和祖莉卡这对混血情侣的交往后,爱情在我眼里变得魅力无穷。听了英俊的隆泽托和可爱的小埃尔维拉的爱恋故事后,我更觉得,爱应该是种迷惑万生的情感。这两个孩子让我联想到爱神和普赛克的传说[4]。”

“您的这个比较非常精妙,”我回答她说,“这说明,您不仅越来越精通《以诺书》和阿特拉斯[5]的书,而且,您对奥维德传授的艺术[6]也有了更深入的研究。”

“我觉得,”利百加说道,“您刚才所说的那门学问,它和我一直以来研究的学问一样危险——爱具有与卡巴拉秘法相似的魔力。”

“说到卡巴拉秘法,”本·马蒙说道,“我要告诉你们,那个犹太浪人昨天夜里已经越过亚美尼亚的山脉。他正全力以赴,赶到这里来找我们。”

我对魔法之类的话题非常厌烦,因此,话题一转到这里,我就不想再听下去。我离开众人,独自打猎去了。等我晚上回来的时候,吉普赛人首领不知去了何处。与我共进晚餐的只有他的两个女儿,因为秘法师和他妹妹也不在。与这两位年轻女子独处时,我略有几分尴尬。不过,看起来,那天夜里进我帐篷的两个人并不是她们。我觉得那应该是我的两位表妹。而这两位表妹或这两个女魔头,究竟是什么身份呢?真是件我无法参透的事啊。

* * *

[1] 原注:西班牙钱币,印有胡安娜一世和卡洛斯一世的头像,重约6.74克。

[2] 译注:阿卡普尔科位于太平洋沿岸,距离墨西哥城约300公里,是现墨西哥格雷罗州重要的港口城市。

[3] 译注:协定银行指1701年法国银行家安托万·克罗扎开设的“协定公司”(Compagnie de l'Asiento),当时他与西班牙人签署协定,获得将非洲黑奴贩卖至美洲西班牙殖民地的垄断权。

[4] 译注:在希腊神话中,普赛克是一位国王的女儿,她有着世上无双的美丽外表和心灵,这让爱神阿芙洛狄忒非常嫉妒。她让自己的儿子爱神厄洛斯设法把普赛克嫁给世上最凶残丑恶的野兽,但厄洛斯在看到普赛克后爱上了她,并娶她为妻。

[5] 译注:阿特拉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擎天巨神,这里应指星相学方面的书籍。

[6] 译注:奥维德,古罗马诗人。公元1年发表《爱的艺术》,这是一本为世间恋人所写的情爱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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